高渐离笑骂道。他这口中的哥哥,便是那方脸麻衣的荆轲。
“谁不知我狗屠乃是一诺千金,别说输你一顿酒,便是输了我这命,也绝不赖账!”狗屠扭过头去,对着申不醉道:“掌柜,这肉可以慢些,酒却不能等,速速把你那桃花妖搬上十坛,先喂饱了爷爷们的酒虫再说!”
一顿酒吃了两三个时辰,三人之间的欢喜自不必说,眼看日薄西山,荆轲忽然起身,退后两步,朝着二人一揖到地,良久才起身道:“荆轲今世能得二位知己好友,乃是上天对我最大的眷顾。轲别无所求,只求来世能与二位做那一个娘胎里的弟兄,如此便是死也不悔此生!”
“哥哥可是要去拜见秦王?”狗屠的声音听来没有变化,只是一双眼睛亮闪闪的盯着他。
荆轲一愣,立马便明白过来。这狗屠向来心思敏捷,平日里便能见微知著,预不知而知。他便是猜到自己要去刺秦,那也是必然之事。
“哥哥要去刺……”高渐离慌然发声。
“来,喝酒!”狗屠发出一声大呼,掩盖了高渐离的话语。
荆轲见这情景,嘴角扯出一丝笑容,回到桌上,对高渐离道:“渐离,以后要多听你狗屠哥哥的话,莫要和他置气!对你有好处。”
“可是……”高渐离这次学乖了,把语气压得好低,“丹太子已经传令了么?”
“还没有。不过秦王已经破了赵国,如今兵锋直指燕地,与楚、魏、齐相比,燕弱。若我是秦王,下一个对付的定然是燕国。一来借灭赵的士气可一战而平,使得士气更加高涨;二来,灭了燕国,从地势上可以对他国形成南北夹击的态势,其余三国必然惶惶,让胜算再增三分。若然逼得齐魏献城割地,那秦国便又能得势三分!唉,总之,燕国等不了了。想来这几日丹太子就会传令于我。今日这酒,便做你我兄弟的别离酒,若有缘,来世定与你们再做兄弟!”荆轲说完话,端起酒碗,对着二人一举,然后一饮而尽。高渐离眼角湿润,端起碗来也一口干了,只有狗屠像是陷入沉思,没有动静。
“哥哥这酒,你怎能不喝?”高渐离抿着嘴,愤然问道。
狗屠却不理他,望着荆轲问道:“不知哥哥有几分把握?”
“这……以我之剑术,若能见着秦王,当有……三分把握。”荆轲仔细考虑了道。
“哥哥,我为你举一人,能为你增两分把握!”狗屠自信道。
“哦!谁?”荆轲讶异着问。
“樊於期!”
荆轲听了这名字,蹙着眉想了起来。这樊於期他自然知道,乃是秦国叛将,是秦王发誓要杀的人物。
“你要的不是他的人,而是他的头。秦王睚眦必报,你若能将樊於期的人头献上,那秦王必然大喜。喜利亲,防备之心多有松弛,你的胜算便多两分。”狗屠淡淡的语气,像是在聊件家常。
“那樊於期的人头哪有那么好拿?”高渐离小声道。
“呵呵……”荆轲轻笑一声,“我荆轲要他的人头,他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不!”狗屠压住荆轲的话,盯着荆轲道:“丹太子如此仁义,樊将军的人头必然是自己愿意舍给哥哥的。哥哥千万不可弄错!”
荆轲听得呼吸一滞,想了想道:“你说得对,樊将军必然是自愿送给我人头!这样,丹太子的仁义之名才能传于四海。我荆轲助仁义而得杀身,才能后世流芳。”
“哥哥,我还有一人,若得他之助,可为你增加五成把握!”狗屠又道。
“哦!谁?”荆轲更惊讶了,五成,那他刺秦就有了十分把握,此事若成,他荆轲的名字必然永留千古。以他一介布衣,夫复何求!
“我!狗屠,封子朗!”狗屠瞪大了一双闪着异样光芒的眼睛,盯着荆轲道。
花落,酒残,雨疏。
荆轲、高渐离与狗屠相交日久,三人性情相合,但直到今日才知道这狗屠的名字:封子朗。荆轲与高渐离都是性情中人,那狗屠不愿通报名姓,必然是有所不便,所以早就丢开了此事,这并不妨碍他们之间的感情交流与升华,毕竟,说到底,名字就是个代号。
“对不起二位兄弟!封子朗原本是黎山修道之人,因为一些自身的缘故,所以不得不隐姓埋名。”狗屠歉意道。
“自家兄弟,莫说那些生分话。倒是这五成把握,我倒想听听是个什么道理。”荆轲摆摆手道。
“我这师门里有一件宝物。只需小小的一颗,便能炸毁方圆十丈里的所有物什。如果我能带着这东西见着秦王,便能把那宫殿都给炸塌了,想来秦王也无处可逃!”封子朗道。
“即是如此,兄弟可将那东西交付与我使用便是,何必……”
“师门禁忌,我能帮你,却不能教你。还求哥哥莫要责怪。”封子朗抱歉道。
荆轲对于此事倒是能理解,各处山门自有其不传于世的法门,于是摇摇头,道:“只是这拜会秦王,乃是十死无生之事。我与兄弟能为知己,却不想无端害了兄弟的性命!”
“呵呵呵……世人皆笑飞蛾扑火,却不知如蚍蜉蝼蚁般活上一世,哪敌得那飞蛾刹那燃烧的光彩!你我兄弟都是一般的个性,拜谒秦王乃是这一生中所遇的最亮的烛火。子朗不才,愿附兄之翼尾,留个名字在那史官笔下,便不枉来这浊世间走上一遭!”封子朗说得有些情绪激动,一双眼睛都起了血丝。
“哥哥说得好!”高渐离端起碗酒来一饮而尽,“大丈夫立世当是如此!小弟虽不习杀伐之术,也愿与哥哥们同去,求哥哥们成全!”
“渐离,此事你不适合去!”荆轲拍了拍高渐离的手,摇着头道。
“为何?”高渐离一听急了,唰一下跪起来,带着怒气道:“莫不是嫌弃渐离使不得剑么?”
“不是!”荆轲连忙安抚道。
封子朗也拉了拉高渐离的衣袍,解释道:“这一旦入秦,我二人便已是死人!此事若成,那秦国的后手难以知晓!若是有人要遮掩此事,或是污蔑我二人的名声,终须有人来为我二人正名!渐离击筑之名早已名满当世,万一有些错漏,一篇唱词便可扭转乾坤。到时还要劳动渐离妙音神笔,不至让我等于地下寒心!”
“而且,我们兄弟几个都没有后嗣,清明时的一柱清香,两杯残酒总要有人奉祭不是?”荆轲笑呵呵道。
高渐离瘪着嘴愣了半天,最后找不出话语对付,竟然一下扑到桌上,埋头哭了起来。
“额!”荆轲一下哑然,也不去劝他。总说人间最痛是别离,高渐离如今无奈与他二人生祭死离,哭上一场,倒也全了三人间的情分。
“哥哥,此事若定,我这还有一难!”封子朗的话拉回了荆轲的心神。
“哦,你说!”
“我所说的宝物需得我回山去借,不知你这何时启程?”封子朗问道。
“赵国已破。秦国需要时间修整,兵力也要重新归置。估计最少也得半年到一年。”荆轲想了想,“若是没有变化,我应该就会在这段时间里出使秦国。半年吧,算算路上的时间,半年内我就会启程赴秦。”
“那……我立刻就动身!半年内必然折返,断不会耽误了哥哥的行程!”封子朗说完,干了一碗酒,冲着店内的申不醉喊道:“掌柜,好酒好肉都给我搬上车去,爷爷我现在就要走了。”
……
封子朗订好了归期,一路疾追快行。奈何这路上到处是兵乱,足足花了两个多月才到了黎山。封子朗的家就在这黎山脚下的封家庄,他还是封家庄的嫡传独子。
这黎山因为生得僻静,又有个黎山老母坐镇,所以还算太平,四周的百姓也大多信道修道。这修道有两种。一种是天资高绝,上山拜入山门,学的是长生不老,撒豆成兵的仙门秘法;另一种就是为天资所限,学不得道术仙法的寻常人家,只能在家里抄抄经文,修修脾性,练练身体罢了。
封子朗年幼时非常的聪明,三岁便能识字,四岁就能诵经。到了六岁便拜入黎山门下一心学那长生的法门。可人都有劫难,他十岁时在山上遇到一条蜈蚣,被咬了一口,多亏他师傅用了山门秘术才救了他的性命,只是从此经脉迟滞,学不得仙术道法。他师傅原本想留他在山上修行,但天才是会因嫉妒积累仇恨的,早先那些比不了他的同门这时少不了对他的冷嘲热讽。封子朗经受不住这些,于是便下山回了庄子。
封子朗有个青梅竹马的玩伴,唤做封二娘,是他二叔家的女儿,从小便与他定了娃娃亲。这封二娘与他感情甚笃,一直都跟着他。他修道,她也修道;他上山,她也上山,待到他下山时,她却下不来了。因为机缘,二娘拜在了黎山老母座下,成了真正的仙家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