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只说了他们两句,有些不过瘾,但是我也该知足了。毕竟村长不为难我,只是因为外婆是走阴人的原因。
“外婆,接下来怎么办啊?”我问外婆,“我要不要去学校告诉妞妞这件事?”
外婆沉默了一会儿,说:“先等一下,你到妞妞家找一件妞妞穿过的上衣,不能要裙子啊。”我忙点头,说知道,外婆又道,“再拿一只她穿过的鞋子,要左脚的。”我依照外婆的吩咐,去妞妞家取衣物。
一到大门口,就看到一只黑狗伸着赤红的大舌头在妞妞爸的脸上舔。
我抄了根大棒子,又顺手捡了块大砖头,先把大砖头扔在黑狗的旁边,黑狗受到惊吓,“啊呜”一声,夹着尾巴走了。我把原来准备打它的棒子扔在一边,去检查妞妞爸的尸体。
身上倒还好,从外观上来看并没有缺损的地方,就是脸上的鼻子没有了。
这可怎么办呀?
白老板说过,尸体如果在下葬之前,是不完整的话,就会有怨气凝集,会影响到人的生活与生理。所以白老板最擅长的,就是给尸体画妆。上回就是他把妞妞妈画得比生前还漂亮,以此来化解妞妞妈身上的怨气。眼下妞妞爸被黑狗吃掉了鼻子,白老板又不在这里,我们该怎么处理呢?
虽然外婆也可以化解魂鬼的怨气,但那是等魂鬼开始影响人了,外婆才能感知得到。要是像白老板那样“处理”得早,就不会有后面的麻烦事了。
我拿了妞妞的上衣和左鞋,外婆在香房里燃了三柱香,再端来一碗水,跪在了神像前头,念了一句话,抓了一把大米轻轻放进水里,有些米沉了下去,有些米仍然悬浮着。外婆嘴里又念了一句话,用香拔动水面,又有米沉到碗底。如此三次后,外婆才站起身来,告诉我说,今天死的本来应该是妞妞的,是妞妞爸代替妞妞死去了。
我不解地问:“妞妞为什么会死?”
外婆道:“她犯了水****。”
一股寒气从我的脚底,直冲到大脑,我愣在了那里。
人这一生,会犯许多“关”,也就是俗称的劫难。有些劫难比较轻微,比如头撞到桌子,喝水被水呛到,走路摔倒等等,但是有一些比较致命的劫难就需要十分小心了。懂“关”的人,可以在那人劫难到来之前,就察觉到,并以特殊的方法,来减化或消散那一“关”,那样的话,那个人顶多有惊无险。但是如果没有遇到懂“关”的人,就比较麻烦了,等着入土为安吧。——别还不信!有些车祸、火灾等的情况发生在你身上,你却没死,你就说自己命大,说不定是家人替你找高人解了“关”呢。
与车祸相联的“关”是铁器杀,与火灾相联的“关”是猛火杀,这些我们后续再讲,目前我先解释一下水****。
犯了水****的人,在未来两年之内会淹死在河里。
提前化解的方法必须要跟河神达成交易,许下一个期限,再来取这个犯水****的人的性命。——河水虽然在地面上分成不相通的独流,但在地下却是一片共同的水域,水域里都有河神掌管。——除了延长水****的方法之外,还有一个更彻底的办法,那就是另外找个人替代。
这个替代并不是随机性的,而是要讲究“机缘”。
今天中午是妞妞犯水****最真的一刻,可这一刻,她是跟我在一块儿的。外婆说,是我造就了这个机缘,因为我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今天回家,并且喊妞妞到家里来吃饭,让妞妞回避了那个时间段。而更巧的是,妞妞爸刚好去了后塘,塘里有水,他又与妞妞有直系血缘关系,所以那个“关”就犯在了他的身上。
所以,说到底,妞妞爸的死虽与村长关,但并不能要村长完全负这个责任。
至于谁能给妞妞爸的死一个交代,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知道了妞妞爸死亡的真正原因,外婆为了防止妞妞爸成为水鬼,来找替身,而提前做起了准备。
外婆让我提了一袋子黑芝麻,跟着她来到了后塘。
下午二点半钟,正是阳气减退,阴气上升的时刻。我跟在外婆身后,四处张望,生怕突然跳出来一个什么灵物,把我魂吓掉。
站在后塘边,外婆先插了一柱香,再烧了一道符文文书,然后半跪在地上,口里默念着话语。每次的声音都太小,语速也快,根本来不及细辩是什么句子。
做完这些,外婆把芝麻袋子打开,抓了一把,用力撒到后塘里。我也学她的做法,开始撒芝麻。
这一袋子黑芝麻,都是要撒到河里去。
之所以要这样做,是因为我们已经与河神达协议:等妞妞爸将一袋子芝麻一粒一料全部拾起来的时候,才可以去找替身。
这样做或许会有失公平,但是拿活人与水鬼来讲,我们还是愿意帮活人的。因为毕竟水鬼已死,只懂得害人,而人活着,总归是一条性命。所以古往今来常常听到有人在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外婆也常拿魂魄来教育我,说无论生活多么艰难,也要走下去,不能轻生,否则,你以为死了一切就解脱了,其实只是一个更苦难的开始。轻生的人在“那边”没有亲人,只能住枉死城或当游魂,遭到其他魂鬼的排挤与轻视。
说白了,那就是一个社会,而且是万恶的旧社会,聚集了古代与现代无数未知的生物,比我们现在早习以为常的生活环境恐怖得多的多。
一般来讲,撒芝麻这个工作,是要由孤寡老人来完成的。
撒芝麻的人与水鬼之间有约定,万一将来某一天、某一年,水鬼真的把芝麻全部捡起来了,撒芝麻的人就会成为水鬼的第一个目标。只要他一沾到他曾经撒过芝麻的河域,就会被水鬼拉下水。
如果撒芝麻的人离世,水鬼就会找他的后代子孙。
孤寡老人没有的后代。
农村有很多孤寡老人都愿意做这种事情,你们可以去打听打听,他们会觉得自己反正没有后代,也不怕水鬼来取命夺魂。做了这件事情之后,在他有生之年,还会有人来感激他,何乐而不为?
村子里本来有一个五保户,五保户在农村是指丧失劳动能力、又没有任何经济来源的老人。也就是三无人员:无配偶,无子女,无人照顾。也称为孤寡老人。——村子的这个五保户帮外婆撒了不少的芝麻,可是在去年年底,他因病去世了,又没有新的五保老人来接替这个事,所以只好由我和外婆亲自上阵。
我也不想撒这芝麻,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其实这个交易真的是很残忍的,对水鬼的残忍,对我们这些撒芝麻的人更残忍。
过了半个小时,芝麻被撒完,可是芝麻粒粒贴在河底的湿泥上面,一眼就能够看见。外婆说她会告诉村长派人来往这塘里抽水,我说这塘干了不是正好么,水鬼没了水,就跟鱼没了水,根本不能兴风作浪,外婆说这塘是村里的地脉所在,不能没有水,我顿时就懵了,这后塘不是一直传言有水鬼么?怎么水鬼还能自由地在地脉里游泳?外婆神色慌张,顾左右而言他,不再跟我继续讨论下去。
此时追问地脉的事,也不是时候,等妞妞的水****处理好,我再跟外婆探个究竟吧。
撒完了芝麻,外婆让我拿着妞妞的衣服和鞋子,站在那里,背朝后塘站着,外婆站在我的左侧,面朝湖面。我只要一偏头,就可以通过外婆的侧身看到后塘的情况。
外婆将一道红色的符文文书用右手托起,置于额间,口中念着我听不清的话语,然后跪下来,把符文文书烧掉。
“小佛,你站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回家拿个碗来。”外婆突然这样对我说。
我看天气还早,才三点,于是点头,让外婆走了。
过了一个小时,外婆还没有回来,我有些心急,却又不敢乱动,因为此刻我拿着妞妞的衣服和鞋子,我就是妞妞本人,我不能离开外婆给我规定的这个范围,否则之前的一切法事就白忙活了。
又过半小时,外婆未回……直到下午五点半钟,天色麻黑,外婆仍然不见踪迹。我心里打起小鼓来。她会不会像白老板一样,一离开我就是三天,或者是一去不复返呢?
啊呸呸呸!
我在想些什么呢!
白老板只是个匆匆过客,外婆是我最亲最亲的人,怎么能说离开我就离开我呢?
天擦黑,月上柳梢头,余光中后塘的泥沙开始慢慢有了小动作,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把泥沙往上面顶着。过了一会儿,渐渐有混浊的水沁了出来,把泥沙遮盖住。再过一会儿,水漫过泥沙,差不多聚急了十公分高的样子。再过一会儿,水继续往上涨着,直到涨到与后塘塘岸平齐。
水面平静无波,一轮清辉印在里头,如画般唯美。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白天的干涸不是人为的?正因为不是人为的,所以塘水才会在晚上涨漫至与先前一模一样?
这太不可思议了!
我又惊又怕,却又十分好奇这水接下来会不会继续涨,于是一直默默注视着塘里的一草一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