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跑到家门口的陆渊,远远地看到自家屋子里亮着的微黄的灯光。便擦干泪水,悄悄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刚走到房子门口,突然听到屋子里说话的声音,陆渊猛然就竖起了耳朵,仔细听了听,原来是父亲回来了。
屋里突然传出的说话声,让陆渊刚抬起的脚,生生顿住了——
“我明天就走……”
“你,你也太狠心了,阿渊学校出事,你不去看看也就罢了,你现在见都不想见见孩子了,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呢?你还让我们娘仨在这个村里怎么活?”
过了许久,只听父亲冷冷淡淡地开口说道:“我让他跟我姓,喊我爹,我养着他已经八年了,因为他,我被十里八村的人戳脊梁骨,你还想让我怎么样?你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你不知道吗?你还想让我怎么样?”
许久,母亲一声一声的抽泣声,传了出来,母亲的声音小而无力:“无论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可是,阿渊真的是你的儿子啊!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那一年,站在门口的陆渊,听着父亲和母亲的对话,内心的凄凉之感,瞬间笼罩住了整个身体。那些从村里人口中听到的嘲讽,从同学中间听到的咒骂,他都可以装作听不到,都可以骗自己,这不是真的。可是,今天听到父亲和母亲亲口说的话,曾经他为了骗自己所编织的谎言,宛如一个泡沫般,消失不见了。
陆渊踉跄着退了几步,转身准备逃开的时候,突然看到了站在身后不远处的十二岁的哥哥。兄弟两人就这样盯着对方,谁都没有动。
许久,陆渊突然转身,准备逃跑。哥哥的反应比陆渊还快,在他还没来得及跑开的时候,哥哥已经冲到身边,死死地抓住了他。
那一晚,哥哥扯着陆渊,来到了院子另一边小小的土坯房子里,关了门,就死死地把陆渊按到了土炕上。陆渊死命地挣扎着,直到挣扎得精疲力尽的时候,哥哥才一点一点地松开了抓着他的双手。盯着他的眼睛,严肃而又认真地说道:“你别管你是谁,也不要理会其他人说的对不对,你只要知道,你是我弟弟!我们有一个共同的妈妈,你,只能是我弟弟!听清楚了吗!”
听到哥哥的话,两行清泪从陆渊的耳边,悄无声息地流了下来。
哥哥蹲坐到陆渊身边告诉他:“我们要好好学习,我们要让这些看不起我们的人,都知道,这一切,不是我们的错,而是他们错了!等我们长大以后,一定要离开里,再也不回来了!”
那一晚,陆渊一边悄无声息地流着泪,一边听着为了哄自己开心的,十二岁的哥哥给自己讲的笑话和趣事,一边狠狠地发着誓:长大以后,我一定要离开这里,再也不会回来了!
从那时候开始,小小的陆渊再也不笑了,他总是低着头,皱着眉头,远远地躲开所有的人。也是从那时候开始,陆渊唯一的好朋友,便只有帮着他一同打过架的海望了。
那时候的陆渊,把优秀异常的哥哥,当做自己的英雄,虔诚如信仰般仰望追寻着,每天在学校,认认真真地读书,认认真真地学习……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远走他乡的陆渊,在母亲和妻子出现矛盾的时候,陆渊第一时间将母亲送回了老家,然后告诉妻子,母亲的事情,已经影响了他的前半生,他不希望他的后半生,也因为这件事的影响,活在无法自拔的自卑里。
我们每一个人,都想做一个纯纯粹粹堂堂正正的好人。可是,走着走着,遇到的人,见到的事,总是能将自己所认知的“好人”、“好事”全部推翻。我们每一个人,总是在这个人世间,或主动或被动地,背负着一些自己不愿意提及的沉痛往事和悲伤回忆。走着走着,我们自己的认知,都会变得越来越模糊。
我们每一个人,都曾经疑惑过,何谓堂堂正正?何谓纯纯粹粹?何谓好人?何谓坏人?
直到很久很久的后来,阡陌才慢慢意识到,这个世界,一个人长大的最先标志,就是从小对于“好人”和“坏人”认识的模糊,对这两类人界定的冲突,对这两类人的不同思考,然后,再在自己的意识里,给出一个明确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