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美洛，圣都防卫厅的办公室里。
夜幕将至，窗外的风声忽然大了起来，打在玻璃上哗哗作响。无烟的木炭在壁炉里毕毕剥剥地燃烧着，身材有些臃肿的厅长不安地搓着自己的手，时不时看一眼墙上的壁钟，忐忑地等待着客人的到来。
圣都防卫厅是负责保卫卡美洛安全的部门。如果说苍狼骑军是艾尔提亚帝国的对外暴力，那么宪兵队则是帝国的对内暴力。而圣都防卫厅则是整个帝国宪兵的中枢，掌管着帝国首都卡美洛的日常防卫。
但作为整个龙崎诺斯大陆最强大的帝国，在过去的数百年来都没有任何一个势力能将战火烧到卡美洛，所谓的圣都防卫厅也只是维持一下卡美洛的治安。
尽管如此，能成为帝国首都的治安厅长，火炉旁这个身材臃肿的男人的身份足以对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挺直腰杆，但今天即将来访的客人却令他的心里产生了难以拂去的不安。
门一下子被推开了。来人身穿黑色军装，剑眉星目，右肩上佩戴着一枚银星的肩章。
“请原谅我的突然造访，厅长先生。”黑色军装的男人朝厅长行了一个端正的军礼，“帝国宫廷魔法师团，奥利维拉?夏亚。”
“这个时候突然造访，不知道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厅长用肥胖的手指擦了擦额边的汗，尽管来访者并不是他所想的那个人，但却丝毫没有缓解他的紧张。因为厅长知道，在这个黑色军装和白色手套的男人推开这扇门之前，一定有一辆黑色的马车缓缓驶入黄昏的街道，停在这座建筑的门前。
“两天前，防卫厅的宪兵在阿特拉斯的城市区找到了一具尸体。”奥利维拉将一份尸检报告放在了桌上，“按照防卫厅规定，无人认领的尸体会由宪兵队的停尸房保管一周，宫廷魔法师团希望亲眼看一看那具尸体。”
作为艾尔提亚帝国乃至龙崎诺斯大陆最繁华的城市，整个中央圣域的艺术、财富和权力都聚集于此。但在光鲜亮丽的上流社会背后，莱茵河的下游几乎每天都有新的尸体，那或许是因为一句口角在街头生死决斗的年轻人，或许是破产自尽的商人，更多的是那些得罪了大人物的倒霉蛋，被不知从何处刺出的利刃贯喉，尸体被烧成灰烬后倒进莱茵河的下游，从此再无人知晓他的去处。
圣都防卫厅的厅长当然不会每天守着这些尸体，在这座圣都里每天都有人死去，而这些案子中的绝大多数甚至不会传入厅长先生的耳朵。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白手套”中的那位大人物居然亲自上门讨要一具尸体。难道说那位大人也开始对城防治安的事感兴趣了？厅长的脑海中不可抑制地闪过这样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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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跟我来。”守门的宪兵看了一眼来访者手中的证件，朝面前的男人点了点头。
眼前是一条黑暗的甬道，两侧的墙壁上，烛泪斑驳的黄铜灯台闪烁着微弱的光，不仅没有照亮这条潮湿的甬道，反而使它显得更加阴暗。
这里是宪兵队的停尸房，卡美洛那些无人认领的尸体几乎都运到这里，再由防卫厅的验尸官统一进行处理。
也许是由于长期存放尸体的缘故，这栋建筑显得十分阴森，平日里别说是访客，就连这些守门的宪兵也不愿意在里面多呆，生怕沾染上不干净的东西。
然而身后一袭黑色风衣的来访者显然不这么看，守卫回过头，身后的男人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四周的墙壁。他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看那身风衣像是价格不菲的样子，想来大概只是某个新上任的防卫厅官员，出于好奇参观一下这间停尸房。
“那个老验尸官就在里面，你自己进去吧，我得回去继续守门了。”守卫说完，指了指不远处的铁门，对来访者点了点头，然后像是要避开什么肮脏的东西一样快步离开。
甬道的尽头是一个阴暗的房间。来访者敲了敲铁门，见没人应声后推门而入。黑暗的房间内烛火摇曳，依稀可以看见墙面上暗红色的痕迹，那是在几年前，这里被用作审讯室时留下的血迹。
来访者皱了皱眉，刺鼻的气味弥漫在整个房间。为了防止尸体腐烂，在进行初步的验尸之后通常会将尸体用特制的药水浸泡，房间里那股刺鼻的气味也正是来源于此。伛偻着背的老人站在一具刚刚送来的尸体旁边，正在为这具尸体进行检验。
“老朋友来了，也不问候一下？”男人将手插在风衣两侧的口袋上，漫不经心地说道。
老人仍在忙活着手上的工作，头也不抬地说道：“东西在桌上，看完了就出去。”
来访者苦笑着说道：“用不着这样吧。”
“怎么？还指望我给你泡红茶吗？”老人用布巾狠狠地擦了擦手：“每次你过来，都没什么好事发生。”
“这次可是你把我叫过来的。”男人随手拿起桌上的文件，接着微弱的烛光扫了一眼，笑着说道：“这种死法还真是难看。”
“还有更难看的。”老人拖来一只黑色的布袋，小心地揭开里面的东西。
来访者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布袋里装着的是一具破烂不堪的尸体，之所以说它“破烂不堪”，是因为在那具被药水泡得泛白的尸体表面，布满了密密麻麻如同蜂窝般的恐怖洞眼。
“这还真是让人倒胃口，”男人紧皱着眉头，“好在我没有密集恐惧症。”
“发现这具尸体的时候上面是有血迹的，血肉模糊的样子掩盖了这些孔洞，我也是把尸体表面擦干净之后才发现不对。”老人说道，“注意看，伤口的外沿处是不是很光滑？”
来访者俯下身子，仔细地观察着伤口的表面。
“这样的伤口绝不是武器刺出来的，也不是魔法能做得到的。”男人沉吟了一会说道，“而且这个断口，太自然了，与其说是伤口，不如说……”
“就像是从身体里长出来一样，对吧。”
来访者点了点头，老人接着说道：“我和你持同样的观点，武器或者法术没办法造成这样的伤口，况且尸体表面的孔洞实在太多了，简直多到让人恶心。”
“那么，你找到答案了？”男人挑眉。
老人没有回答，而是拿出放在托盘上一柄银色的解剖刀，老人常年被药水腐蚀的手指泛着不自然的黄色，但握刀的时候却没有一丝颤抖。老人的指尖轻轻按压着那具布满孔眼的尸体表面，最终在一处完好的皮肤上停下，刀尖划开肌肉，右手的镊子探入缝隙，将一枚黄豆大小的白色小球夹了出来。
“这是什么？”男人疑惑地问道。
“卵。”老人幽幽地说道，“虫卵。”
老人从桌上的架子里取出一只玻璃瓶，淡绿色的溶液里泡着一只白色的蠕虫，但和普通蠕虫不同的是，在那只蠕虫的头部，长着狰狞的螺旋状锋利口器。
“这是卵孵化出来的样子，我找到的虫体数量很少，最终比较完整保存下来的只有这一只。”
周围的空气一下子沉默了下来，男人再次望向那具惨不忍睹的尸体，现在他知道了，尸体表面的孔洞，其实都是虫眼。
“简直就像是长满蛆虫的浆果，”男人厌恶地说道：“可是如果每一个虫眼里都有一只虫子钻出来，加起来起码也该有上百只，为什么只有一只保存了下来？”
“因为酸液，这种蠕虫的口器里能分泌一种特殊的酸液，它们用这种酸液从人体中腐蚀出虫眼，但当它们钻出体外的时候，体内储存酸液的空腔就会自动破裂，最终将整个虫体腐蚀殆尽，一点痕迹都不留下来。”老人淡淡地说道，“很方便的东西。”
男人沉默了半响：“你想说什么？”
“虽然很微弱，但虫体内还是残留有一点极其微弱的魔力波动，用来弄破储存酸液的空腔应该是绰绰有余了。”老人顿了顿：“而这个世界上除了人类和‘它们’以外，不存在其他能拥有魔力的生物。”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些虫子是人造的咯。”男人耸了耸肩。
“你我都见过这种东西，在北辽的草原上。”老人挺起伛偻的脊背，抬头看着男人的眼睛：“我不像你，我只是一个老到快进棺材的验尸人，没有资格也没有精力参与到这些破事里，之所以通知你，是为了给你提个醒，以免酿出什么乱子。”
男人没有答话，而是从风衣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只精致的雪茄盒，指尖亮起一点银芒削断茄头，还没来得及点燃就被老人一把夺下。
“喂，老伙计，这一根可足够抵你半年的开销了。”男人的话里透着一丝无奈。
老人随手弹出火星点燃，深吸了一口之后缓缓吐出烟圈：“那它现在归我了，就当是这份情报的报酬吧。”
男人笑了笑，从盒子里再次掏出一根雪茄点上：“你如果想要的话，这一盒都可以送给你。你要是愿意，我也可以给你在防卫厅里安排一个闲职，总是住在这种地方，对你的身体不好。”
“免了，比起你这样的活人，我还是更喜欢和死人打交道，免得膈应。”老人挥了挥手，“话说完了，你也该走了，别呆在这里碍我的事。”
男人无奈地摇了摇头，正准备转身出门，老人有些迟疑的声音从后面响起：“那盒雪茄，不是说好一起给我的吗。”
来访者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随手将盒子丢在桌上，在老人恼怒的声音中走出停尸房，穿过那条昏暗的甬道后，登上那辆早已等候多时的黑色马车。
“您似乎聊得很开心。”奥利维拉恭敬地说道。
“一个很久不见的老朋友了。”男人跃上马车，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那副白色手套：“以后每周送一盒雪茄给那个老家伙，免得他老在背后说我小气。”
“接下来去哪？”
“阿特拉斯，”男人笑笑，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该是给他们一点教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