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淑一心都在陆巧儿身上，话音落下，便往陆巧儿身上看去。莫淑话说完，半响没听到慕容远宁的答话，有些奇怪，抬眼看向慕容远宁，问道：“难道不是吗？”
慕容远宁看着莫淑，眼中清澈得似乎是能看到底一样。慕容远宁有些心安，又有些骄傲。幸亏这样的人已经归于自己麾下，否则真是遗患无穷。慕容远宁一面想着，一面合衣坐下，叹道：“果然，淑儿当真是明眼人。本王是这样打算的，程将军率领大军，走大路率先出发，还带着旗子，想把南齐大军引开，而我们从后包抄，再和彭城守军合军一处，把他们全部歼灭。”
“但是不知为什么他们竟然晚了，没有碰上程将军却和殿下撞上了。”莫淑一面接道，脑子里一面推演着。虞思齐带的人一定是去接她了，有很大的可能性，慕容远宁侦查到的就是他们这波人，所以慕容远宁几处合兵的计谋才比预计得要迟了。但是虞思齐带了多少人呢？他是带着大军与慕容远宁迎战，顺便把自己带回去？那另外在穆陵关的那一队人马呢？应该不是虞思齐这一队人马，还剩多少？难道全军覆没了？
“不错，”慕容远宁听着莫淑的话，嘴上扬起笑容，这样一个宝贝被自己发现了。慕容远宁轻笑道，“如今我带的兵加上守军不足一万，南齐大军少说也有五万，淑儿可有退敌之法？”
五万？莫淑有些吃惊，看起来不仅是虞思齐一队人马，怕是还有直接从建康来，就是为了收复失地的。这下有些棘手了，莫淑眉头轻蹙。
陆巧儿的抽泣的声音，一下一下撞击在她的心里，让她静不下心来。莫淑垂眸看着仍在哭泣的陆巧儿，若是不把这件事先处理了，她怕是分不出心来想别的，于是，抬眼看向慕容远宁，道：“殿下总要给我些时间吧，总不可能现下一拍脑袋就能想出来的。”
慕容远宁眉头不禁一蹙，如今兵临城下，他心下有些着急。慕容远宁张开嘴，企图说些什么，与莫淑毫无胆怯也无隐瞒的眼神相触，他知道莫淑说的没错，任谁都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就能想出什么妙计。慕容远宁叹了口气道：“好，还望淑儿能上些心。本王若是这一次出兵最后无功而返，怕是在朝堂之上永无翻身之日了。”
莫淑想自己刚刚还觉得利用这么一个与世无争的人心中小小的愧疚，不禁冷笑，强压下心里轰人的冲动，唇角微挑，带了些嘲讽道：“殿下放心。”
慕容远宁听莫淑这么答应了，也不好再逼，起身离去。莫淑看着慕容远宁关上门离开，忙下床抱住陆巧儿，轻声道：“巧儿...”莫淑轻唤一声，然后便不言语，剧烈的动作让莫淑有点儿晕眩，靠在陆巧儿身上半响没出声。
陆巧儿察觉到莫淑的不适，又有些担忧莫淑来，出声道：“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莫淑闭上眼睛，做了几个深呼吸，把脑袋中天昏地暗的感觉压制住，才缓缓睁开眼。便看见陆巧儿有些红肿的眼睛，上面还挂着泪滴。莫淑心里又疼惜又生气，最后叹了口气，揉揉陆巧儿的脑袋，道：“你哭什么？觉得我话说重了？”
陆巧儿睁着水灵灵的眼睛看着莫淑，咬着下唇，怯生生道：“小姐要把奴婢送给宁王殿下吗？”
莫淑静静地看了陆巧儿半响，眼中一汪清水越发寒冷，然后嘴角一挑，问道：“怎么？你不愿意？”
陆巧儿此时已经没有半点儿判断能力，看着莫淑冷漠的眼神，心里恐惧又矛盾，垂眸又落下几滴泪。咬合肌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莫淑看着陆巧儿犹豫的神情，心里也没来由地有些紧张。她是在期待什么答案呢？莫淑死死盯着陆巧儿。若她说愿意，忠心但无情。若她说不愿意，对自己的情感是近了，但这样的人是她需要的吗？在如此危险境地，一个不听话的丫头，她是留不得的。莫淑有些后悔问出这么个问题，若她说不愿，自己该怎么办呢？当真要杀了她吗？莫淑的咬合肌也是紧紧松松。
两人都半响未说话，“一切都听小姐的，奴婢...奴婢一定不辱使命。”陆巧儿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脸视死如归的样子。
莫淑心里一松，看着陆巧儿的样子，扑哧笑了出来。心里又有些慌张，自己竟然对陆巧儿动了杀心。莫淑搂过陆巧儿，紧紧地抱在怀里，这样才能让不正常跳动的心脏稍稍安稳些。莫淑点了点陆巧儿的额头道：“你这个样子，这让我觉得自己很失败啊。”莫淑既是对陆巧儿说，也是对自己说。
“小姐？”陆巧儿感受到了莫淑的不对劲，抬头看着莫淑，莫淑是在笑着，但是未达眼底，陆巧儿彻底不知道莫淑的想法了。
莫淑又紧紧地抱了抱陆巧儿这才松开她，也难怪陆巧儿对自己没有信任，一个会威胁到自己生命的人，哪儿有信任可言呢？莫淑摇摇头，叹了口气，有些惆怅道：“若是在王府，我今天非得让你跪祠堂不可。从早上到现在，你已经犯了不知多少错误了。”莫淑心想着若是真在王府，她倒是真想陪着陆巧儿去跪祠堂，自己刚刚的想法着实吓了自己一跳。
莫淑收回心思，看着陆巧儿。陆巧儿的肩膀仍是瑟瑟发抖，垂着头，不敢抬头看她，更没有看到她的不安与愧疚。陆巧儿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听她说跪祠堂好像逗得越发厉害了，显然是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莫淑心疼陆巧儿，也不打算再卖关子，探身近前，语气平静又轻松道：“看在我们千年冰山终于解冻的份上，本小姐就给你数数。你看看你自己是不是该去跪祠堂了。”
陆巧儿抬头看莫淑，仍是一脸恐惧和委屈。莫淑轻轻摸着陆巧儿的头，缓声开口：“早上，宁王还在这里你就忤逆我，让你拿梳子，你就去拿。顶撞宁王？”莫淑冷哼一声，道，“你杀了他我也不在意，但是若我不让你杀，你却杀了...”莫淑静静地看着陆巧儿，又想起刚刚的念头，话音戛然而止。
陆巧儿看着平静如水的眸子，浑身汗毛竖起，往莫淑怀里一扎，喃喃道：“我错了。”
莫淑心里一热，嘴角上扬，就是对自己这样信任的陆巧儿，自己竟然...信任？莫淑忽想起一切的根源，脸又绷了起来，推开她道：“给我坐好，怎么跟璎儿似的了？我还没给你数完呢。”
陆巧儿只得坐好，拓跋云璎撒泼打滚的功夫出神入化，在莫淑这里也是黔驴技穷，更何况自己本就是照猫画虎的功力。莫淑接着又道：“本来也就是这么件事，你后来也反省出来，跪也跪了，可以既往不咎了。但是，从宁王来之后，你对我就极度的不信任。”莫淑的脸板了起来，想起刚才她就难过。陆巧儿哭得有多伤心，她就有多心寒。
陆巧儿听莫淑这么一说，心下也明白了大半。莫淑是做给慕容远宁看的，可惜她也跟着上钩了。“你真觉得我会把你送人？”莫淑眼睛微眯，言语清冷。
陆巧儿抽了抽鼻子，委屈道：“可是...也许小姐需要个人...”
“那岂不是便宜他了，我已经陷在里面了，难道还让你跟我一起？”莫淑打断陆巧儿道。
陆巧儿抬头看着莫淑，莫淑仍是揉着陆巧儿的头，很明显陆巧儿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了，浑身都放松下来。莫淑的心也跟着松了下来，顿时觉得身心俱疲，噘嘴道：“以后看起来没法和巧儿唱对台戏了，结束了还得又哄又劝的，本小姐可是有的累了。”
陆巧儿看莫淑在自己面前才会流露出名门贵女的骄纵面貌，微微一笑，趴在莫淑腿上，道：“是小姐功力又长了，真把巧儿吓着了。这才脑子都乱了，也看不出真假了。”
莫淑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象，手不自觉地就放了上去，一下一下地顺着陆巧儿的头发，就像小时候一样。陆巧儿的心完全松了下来，她记得小时候，刚进王府的时候。她时常会梦见死去的父母，还有那些凶神恶煞的坏人，还有手执藤条的拓跋莫淑。惊醒之后，莫淑便会这样一下一下地安慰她，却不知她也是自己噩梦中的一员。
陆巧儿轻笑一声，莫淑也跟着一笑道：“笑什么呢？”
陆巧儿笑道：“小姐真的很吓人。”莫淑不言，等着陆巧儿的下文，“刚刚还冷言冷语，如今却像大姐姐一样。”
莫淑伸手在陆巧儿耳朵上一捏，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刚好些就敢来奚落我？”
陆巧儿嘿嘿一笑道：“小时候也是这样，那时候我一直以为小姐身体里是有两个人，白天打我打得那么狠，晚上却又是擦药又是抹泪的，好像这是旁人打的似的。”
莫淑想起了小时候，也笑出声，道：“你还委屈了？若我不管教你自然会有人管教你。你去问问府里其他丫头，被管教嬷嬷教出来的，哪个不比你惨？白天被打了，晚上还得做活，我可是亲眼看过，手上还有伤呢，就又让洗衣又让腌菜的。”莫淑想起来那肿起来的手，也不禁打了个寒颤。
陆巧儿想起府里的姐姐羡慕又嫉妒自己的目光，自己稍有些失礼的就到嬷嬷那里告状，想让嬷嬷打她，可是嬷嬷也怕郡主啊。陆巧儿心里有些得意，笑道：“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后来去了大漠，每天都想着小姐的好。”陆巧儿抬头看着莫淑，“那时候被打了，晚上也没人来上药，自己上了药，疼得睡不着。我就想，要是小姐在旁边拍着我，肯定就能睡着了。”
莫淑听了心里一痛，轻叹道：“当初我就说了，不让你跟三东家走。你若是想学武，我给你请师父在府上教就是了，非到那地方去。”然后狠狠瞪了陆巧儿一眼，道，“现在跟我说这些干什么？反正我眼不见心静，你挨打我也不心疼。”
陆巧儿看着莫淑明明心疼了，又不想让人看出来故意狠呆呆的样子，不禁好笑，道：“所以才不能请师父来府里，那武师藤条刚拿出来，小姐就冲他们瞪眼，他们看了哪儿还敢打？跑都来不及呢。”
陆巧儿说着脑中浮现出莫淑或是叉腰瞪眼，或是泣涕涟涟，甚至搬出郡主的架子威胁人的样子，谁能认出这就是以温婉淑雅著称的幽淑郡主？说是被抢走了幼崽的母老虎，怕是还有人信。
陆巧儿不禁失笑道：“小姐那样子，就是我看了都怕，更何况那些人。要我说，小少爷就该被送去大漠好好练练，也省得娇里娇气的。”
莫淑也想起了自己经常性的失态，脸上也不由得一红，嘟囔道：“那些人手上没轻没重的，”然后瞪了陆巧儿一眼，道，“你手上也没轻没重的，真打坏了都不知道。我是希望你们成才，没想你们成残。”
陆巧儿闷声笑笑，感受着莫淑温暖的手掌在头上轻柔的抚摸，心里的不安都随着而去。陆巧儿时常觉得莫淑的手有一种魔力，不管她是极度愤怒还是极度悲伤，莫淑轻轻拍着她，都能让一切情绪烟消云散，还是平静如水的样子。陆巧儿一上午担惊受怕，还哭了一鼻子，也累了。在莫淑腿上打了个哈欠，像只慵懒的小猫，赖赖道：“反正小姐总是对的，奴婢总是错了。”
莫淑没好气道：“一点儿没看出来你错了的样子，哼，你要是有下回，我非给你卖了不可。”
陆巧儿眼睛睁开一道缝，狡黠一笑，接着长叹一声道：“反正奴婢的卖身契就在小姐那儿，小姐若是忍心，那奴婢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