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人心头不满,却都不表露,是多年商场浸淫出的素质,也是深谙不做出头鸟的道理。
眼前这位个子高高,眉眼凌厉,不怒自威的年轻人,就算将来不接欧董的位置,他身后的应家也是他们招惹不起的。
应冕冷静地扫视全场,态度诚挚,“我爸现在昏迷不醒,虽然方才齐院长说过脱离危险,但他也说了凡事没有绝对,所以我觉得大家应该暂切离去,给他留一个安静的复原空间。况且这是医院,不是会议室,各位叔伯,在这里肯定不及在会议室开会有效率。”
这是在逐客了,真是一点也不含蓄。
这下,纵然大佬们心思再深,脸上却真有点挂不住了。
孙博最年轻,没沉住气,“你也知道大家都是因为担心欧董才聚在这里,不劳你招待已经算怠慢,哪还有逐客的道理!欧董他醒了还当不当你是亲儿子都是另一回事,你当心有名无实一场空。”
应冕也不生气,好看的笑容一直延伸到眼睛里,“他承认不承认,都是欧阳家事,不劳孙律师挂心。”
孙博被噎了一口,梗着脖子继续抬杠,“欧阳家确实是你家的,可集团不是,集团这么大一艘船,上头载了多少人,牵扯多少股东?商场瞬息万变,一刻也耽搁不得,欧董在场,都不敢如此独断专行……”
周怀晟刻意重重地咳咳两声,孙博的声音渐弱,“我们也是为了集团大大小小股东的利益,为了蓝洋的稳定和发展。”
应冕点点头,“孙律师,我始终没有提过半句蓝洋如何,没有干涉你们集团决策吧。”诸人沉默,他陡然提高了音量,“眼下我只说我爸的事,这里是医院,需要安静!不管诸位有什么生死攸关的事,都请移步!”
他转过头来,征询旁听小护士的意见,“护士小姐跟我想法一样,对吧?”
小护士的脸刹那间粉到滴血,下意识地点头,“是,各位不要大声喧哗,这是医院,请安静。”
孙博还想说什么,应冕却先他开了口,“我没兴趣干涉你们集团决策,可也不敢耽误你们的事。我个人认为方才周董和陈老之言都有道理。不如请人出面,向媒体宣布欧董身体不过偶染小疾,现已无碍,修养几日便可出院,至于其他关乎家庭私密之事,不如等我爸醒了由他出面澄清比较稳妥,这样,既不影响股市,也算给了媒体朋友交代。”
几位董事虽然还是沉默,脸色已经缓和几分。
梁思乾请示他:“谁去跟媒体说。”
“我去!”欧阳臻臻站起来,整理自己的衣服,“我去最合适,我是集团副总,也是他的女儿。”
应冕很欣慰,给她一个鼓励的微笑,“不错。”扭头对梁思乾交代,“多安排几个保镖跟着。”
“好的,放心。”
欧阳瓒几乎贴身站在她后面,“我跟你一起下去。”
“如此安排,各位叔伯可还满意?”应冕问道。
“只能先这样了。”周怀晟皱着眉头,犹自不放心地对准备离去的欧阳臻臻提醒道,“臻臻,该怎么说自己务必要想好,别给他们胡编乱造的机会。”
闹腾了这么一早上,终于消停了。
陈致远拄着拐杖,最后一个离去,来到应冕身前,微微仰头看看他,“不错,年轻人,办事很有一套。”
他说年轻人,等于在告诉他,我还没有承认你的身份。
相比刚才的凌厉专制,应冕现在却是截然相反的混不吝,“谢您夸奖。您慢走。”
走廊安静了,只留了几个保镖,章茵茵和她的一个保姆。她把保姆叫到身旁,低低交代着什么,保姆俯身听完,点点头离开了。
应冕来到吸烟区,隔着衣服上下摸了摸,才想起身上没带烟。梁思乾从旁递上一根,“不知道你抽不抽得惯。”
“谢谢。还是不抽了。”应冕就着他的手把烟推了回去。
“你刚才做得很好。”梁思乾把烟收起来,声音透着赞许和欣慰,“比欧董年轻的时候还有魄力。”
应冕双臂撑着栏杆,背靠落地窗,厚厚的钢化玻璃过滤过的阳光轻柔地笼上来,在他周身镀了一层浅浅的光晕。
他鼻子里哼出一声嗤笑,“他们不过是被应家少爷给唬住了。我若不姓应,被请出去的就是我。”
梁思乾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正色道:“小应,不可妄自菲薄。你梁叔这点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你跟你爸一样,都有骨天生的领袖气质。况且,应老为人低调谦和,现在又退了。你身上,既有欧阳家的强悍,也有应家的内敛,真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
应冕被夸的只应天上有,人间不得闻,也不觉羞赧,只是浑不在意的笑一笑。
寻常人被夸,不是无比嘚瑟假意谦虚,就是惶惶自愧不如,哪是他这样云淡风轻的模样。这说明他心里是真正的亮堂堂,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梁思乾在心里暗叹,记忆里一脸倔强的小孩,如今真长成一个知进退晓深浅的成熟男人了。
吸烟区的门半敞着,应冕侧头看见了章茵茵,孤零零一人靠着椅背,哪怕身处医院,面色憔悴,浑身装扮依然一丝不苟,卡其色羊毛衫,同色系西裤,发丝整齐地盘在脑后,常年养尊处优的日子使她看着一点也不像年逾半百之人。全身上下,无处不光鲜。
许是感觉到了应冕的注视,她不自然地轻轻动了一下身子,抬起胳膊抚了抚自己光滑的头发,又摸了摸手脖子上盘着的蜜蜡镯子。
应冕收回视线,看看身旁的梁思乾,身体板直,双手下垂,一副随时准备着的样子,笑笑,“梁叔,您别总是一副大内总管的派头,现在也没外人。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您老把自己圈在条条框框里,旁人看着都替你累。”伸出手来重又跟他要烟,“您那个特供的烟呢?拿来,尝尝。”
梁思乾正好奇他看什么这么入神,被他这么一说,马上立正转稍息了,手伸进口袋把烟盒掏出来,从中抽了一根递到他嘴边,“不是不抽吗?”
应冕就着他的手把烟点着,深深吸一口,“他,我爸这次又是因为什么事气到住院了。”
梁思乾也从敞着的门内向外看了看章茵茵,转了个身背对着她的方向,答非所问地说:“这烟还是欧董给我的,说是从他老丈人,你外公那顺过来的,市面上没得卖。我平时都不舍得抽。”
应冕走到垃圾筒跟前,轻轻磕下烟灰,“我说看着眼熟得很.”
梁思乾随他走过来,依然保持背对着章茵茵的方向,自己也取出一根来点上,“我还有一整条呢,你喜欢我回头叫人拿给你。”
“不用,我抽烟没瘾,偶尔兴致来了才抽,也不讲究牌子。你自己留着吧。”
“是,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少爷你什么都不用装了。”
二人一左一右守着个垃圾筒,吞云吐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