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夜坐于门槛,随手擦掉嘴边血迹。
偏头望着渐渐远去的身影,微微摇头,“这么多年过去,她还像当年那般天真,可眉眼间却少了那份灵动。”
女子抬手摸了摸少年松软茂密的乌黑亮发,语气微沉道:“多年不见,然儿越发水灵。她看起来虽与先前一样直率天真,却不知内心中的那份真我,如今是否有所改变。”
少年眨眨眼,恋恋不舍的收回视线,轻叹道:“爷爷身体康健那时,秦然姐姐是我唯一玩伴。后来爷爷病重卧床,连她也不再理我。虽不知为何,但我想应该不是她的本意。”
女子看着少年,眼神温柔似水。
她朱唇轻启,声音如鸟鸣般婉转悦耳。可其中却又参杂着些许惆怅,一丝悲意由心而生,“如今已不知过了多少年……”
秦夜摩搓掌心,脱口而出道:“细数时间,已去六年。”
女子将怅然少年揽于怀中,低声叹息道:“当年礼禁未然四子之中,唯有秦然实意待你。其他几个都随了父母心性,阴险狡黠。”
秦夜享受着娘亲怀中温热,贪婪的深吸口气,轻笑道:“当年便知。”
他望着万里无云的湛蓝天幕,思绪飘回曾经。
女子低头看着露出笑容的少年,捶胸顿足,无比心痛。
童年记忆本是生命中最美好的回忆,可秦夜的童年时光却迂回曲折。
在三岁之前,秦家待他如族宝一般,倍加疼爱。
哪怕是秦礼,都会抱着他各处闲逛。
对他好的程度甚至超过了同父同母的弟弟,秦禁。
然而在秦夜即将迎来第四个生日的时候,他却经历了一次难以忘怀的巨大落差。
盘龙镇位于凤栖帝国边缘,与苍云帝国之间,只隔片海。
按国力来说,苍云帝国要比凤栖强上很多。
也因如此,造成了边境城市备受欺压。
苍云帝国的武者,有事无事都会来盘龙镇收刮一些钱财事物,久而久之成为习惯。
虽然边境地区驻扎的帝国军数量足有十万,可与苍云帝国军相比相差甚远。
因此只要苍云帝国的武者不太过逾越,便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凭他们在镇中作乱。
然而,却发生了一件始料未及的事情。
边境战事变幻莫测,于某日夜里,苍云帝国大军压境。
身披铁甲战衣的武人足有帝国军两倍之多。
可一直懒散成性的帝国军在来势汹汹的苍云军队面前,无力抵抗。
短短四天时间,十万帝国军就拼的仅剩三分之一。
战事涌动,盘龙镇四大家族自然清楚。
秦家身为盘龙镇数一数二的家族,必然有支援战事的道理。因此,秦言溯带领三个弟弟,数百族人前去御敌。
然而,三天后。在秦夜生日当天,全家欢庆之时,噩耗传来。
一同出行的四子,回来仅剩三人。
女子抱着秦夜看着皑皑白雪中一柄被血浸透的断枪,跌跪在地,痛苦哀嚎。
秦家的下任家主,秦墨的大儿子,被苍云帝国军活活砍成了肉泥,战死。
这等消息如晴天霹雳,击垮了家主秦墨,和他留下的遗孀还有那年纪尚浅的儿子。
秦夜虽已丧父,但心智未成的他仍如其他孩童一般,天真烂漫,活泼开朗。
秦言溯战死,对其他人影响并不大。自秦家三子回来以后,便为了争夺下任家主之位,纷纷施技。那段时间,是秦家最为动荡的时期,就连寻常下人活的都苦不堪言。
可秦墨身为一家之主,岂会容忍这等事情发生?
他雷厉风行,将家中暗流一一镇压。
秦墨整日忙于处理家事,并无闲暇时间理会母子二人。
那段时间就算他们活的不太好,但怎么说也算可以。
有吃有喝,有穿有住,最起码饿不死,也不至于风餐露宿。
然而这种生活并没有持续太久,一年时间未到,秦墨便身染重病,卧床不起。
一直受他庇护的母子二人遭到秦家众位弟弟的针对,决定将二人赶出宅门,另寻出路。但为了保护家族颜面,又不让母子离开秦家,只是让他们搬到一处杂物间居住。
从此以后,秦夜从人人喜爱的小少爷,一落成为众人喊打的丧门星。
此后无人与他谈笑,终日唯有娘亲陪伴左右,整整十二年。
十二年内他明白了世态炎凉,先不说受同辈孩童欺负,就连那下人都敢与他说三道四。
每次被打的时候,总有一道身影站在远方,躲在柱子后,默默观望。
被打过骂过之后,年少的秦然都会拿着一块温热毛巾,为少年擦拭血痕,无声落泪。
直至某一天,他期盼的那道身影再也没有出现过。
她,仿佛从他的生命中消失了一般,没有告别,没有生息。
如今,再次相见已是六年之后。两人还像曾经那样没有交流,还如从前那般默默对视。
秦夜嘴角上扬,笑容爬上脸颊,轻声笑道:“当初情形历历在目,可回想过后,那段难以忘怀的记忆似乎变得淡化许多。”
女子如青葱般的纤细手指,轻拂少年面庞,泪眼婆娑道:“只怪娘亲没有保护好你。”
秦夜一把拉过女子的手,将肤白如藕的手臂贴在脸上,柔声说道:“这并不怪您。”
他眯着眼望着升入半空的明媚朝阳,开口道:“这世间有太多的不公平,在这个实力为尊的世界,唯有实力超凡之人,才可不顾权利约束,甚至凌驾天地之上。要说怪谁,就只能怪那上天无眼,分不清世间黑白。”
少年眼眶微红,眸子蓄起点滴泪珠。
女子克制半天,终是没能忍住。斗大泪珠沿面滑落,颗颗落在少年胸前,青衣被打湿一片。
女子双臂环紧少年孱弱身躯,哭做一团。
“怪我没有本事,哪怕用我的性命换回你的健康快乐也好啊。”
秦夜听闻此言,同样收紧手臂,轻声呢喃道:“您是我唯一的亲人,您若去了,我自己该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