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风沙总是要猛烈一些。不是南方的烟尘，是真正的沙，随着风直往李无伤的口鼻里灌。
修道中人又怎么样，死的样子也没有比普通人更好看一些。
御问天看着默默坐着的杨心舞，叹了口气随后帮段孤鸿处理身上的伤口。
青鸾已经变小，不时用小小的脑袋摩挲着沈复的脸。
段孤鸿失血太多，道明真人四剑震碎了他所有的经脉。御问天不知道，这个老人醒来时能不能接受这样的身体。
此时此刻，他早已不是那个名动天下的琴圣。
“我想，我得去望安城一趟。”沉默良久，沈复缓缓说道。
“去吧，小心一点。”御问天的话向来简练。
沈复并没有御剑，一步一步慢吞吞地走着。
残阳如血。
之前总以为上天对自己不公，现在看来，天下人都一样罢了。
沈复握紧了崇阿。
不错，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自己还真是自作多情了。
一剑。
黑色的剑芒往前方汹涌而去，在地上划出数丈长的深沟。剑身不住颤鸣，似乎感受到沈复心中的压抑。
那个当年永宁城下坚忍的少年，在经历了这十年来的事情以后，心性已然发生了天大的变化。
这九州，只有血海与尸山，哪里有慈悲可言呢。
和平，真的存在吗？
望安城中，道明真人的居所早已空无一人。得到伏羲琴以后，道明真人立即撤出了望安城。
太衍钟、伏羲琴、古剑纯钧、云天骨玉……
沈复眉头紧锁，如果按照道明真人先前的说法，想必神器已经集齐五件了。
九州，要有大难了。
沈复迅速回到漠北军中，御问天反而笑道：“不用担心，大不了便是一战。你机缘极深，现在抓紧时间修炼，好为接下来做准备。”
沈复点了点头。一路上他不断演习天衍残卷中的修炼之道，但是天衍残卷与普通的修炼方法却不一样。除去核心的修炼内容，反而有不少经世治国的策略。
沈复初时懵懂，漠北一战后，对这方面的内容反而越加看重。
“水有源，故其流不穷;木有根，故其生不穷。”
天地灵气是修道中人的源，那什么是普通人的根呢。
沈复摇了摇头，天衍残卷中的记载很多都十分晦涩，难以理解。
看了整整一天，沈复起身舒了一口气，帐外天色已暮。
“杨姑娘？”沈复有些惊讶，杨心舞居然会这么晚找他。
“看你一直在修炼，就没有打扰你。”杨心舞勉强笑了笑，“沈公子，我有件事情希望你能帮我。”
“请说。”沈复把杨心舞让入帐内。
杨心舞却摇了摇头，失意自己不用进去，“等段……段孤鸿醒来，你帮我给他带一句话。从前事情，千般不是都在我一人之身，只要他愿意，我会在凤鸣寺山下麓水居一直等着他。”
沈复略微一愣，抬头看着杨心舞。
红衣如旧，只是望安城下那份灵动却为疲惫所代替。纵容容颜如旧，但沈复却隐约觉得，杨心舞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你放心，我会带到的。”沈复缓缓说道，虽然心中疑惑，却也没有多问。
“如此就多谢沈公子了。”杨心舞微微屈了下身，便转身准备离去。
“等下！”沈复忙道，“杨姑娘这是要回江南了吗？”
“是。这里毕竟寒苦之地，让他在这里受狂风乱沙终究不好。”
沈复自然知道杨心舞口中的“他”是谁。
沉默片刻，沈复说道：“明天再走吧，天色已经晚了。”
杨心舞肩膀陡然耸了一下，随后说道：“明后两天，看天气恐怕都是大风沙。难得今天月色如水，正是赶路的好时候。”
沈复见她心意已决，不再多说。
目送着那道红色身影慢慢走远，沈复仿佛又想到望湖楼下的那一声叹息。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两天以后，沈复终于等到段孤鸿清醒。段孤鸿左右环顾了下，没有见到那身红色衣衫的女子，心里隐隐有些失落。
“段前辈，杨姑娘临走之时托我转一句话给你。”
“她，去哪了？”
“江南国。”
段孤鸿眼神黯了下去。沈复心中早已猜到几分，一生为情所困的，又何止他一人。
“杨姑娘说，从前的事情，千般过错都在她身上。只要段前辈愿意，她会一直在凤鸣寺下的麓水居等候前辈。”
段孤鸿神情变幻数次，眼神中隐隐有泪芒闪动，随即仰头长叹了一口气。
“段前辈，成仙路还有多久开？”御问天人未到，声音已至。
“估计明天吧。”段孤鸿随口答道，自身修为全废，现在不过是一个垂死之人罢了，纵然有成仙路又能如何。
转念陡然想到，沈复说的麓水居。
她……真的放下了？
自己终究狠不下这份心啊，段孤鸿自嘲地笑了笑。
“段前辈，成仙路之事关系重大。现在你的身体……你的身体状态不是太好，我觉得你还是莫要去冒险了。”御问天双眼炯炯。
“段前辈，要踏上成仙路了？”沈复惊讶道。
“不错，只可惜来得不是时候。”御问天叹了口气。如果段孤鸿踏上成仙路，以他的天资修为倒是很有可能阻住道明真人的。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御将军，你说的不错，我辈修道中人，于死生有什么在意的。这成仙路，我是一定要去闯一闯的。”段孤鸿陡然想到什么，一改之前萧索意态，眼神也瞬间凌厉起来。
感觉到段孤鸿的变化，沈复和御问天相视一眼，各自疑惑。
“但是，段前辈，你现在修为已经……已经暂时没有了，成仙路九死一生，恐怕……”沈复犹豫道。
段孤鸿缓缓起身，负手立在窗前：“生死天命，就算不去成仙路，以我这残躯也多活不了几日了”
沈复突然觉得这位白发老人的身躯，比以往要更挺立了一些。
成仙路，成仙路。
成仙路上，能够窥探天道吗？
天道，又是什么呢？
现在看来，成仙路上的秘密，只怕绝不是单单和修为有关了，不然以沈天舒、道明真人、杨心舞、御问天之资，为什么统统都败退下来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