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渊等了计繁三日，离江对岸没有半点消息，云渊开始怀疑自己，或许这女子只是想借此逃离？
其实连他自己也知道，这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自欺欺人罢了。
夜幕降临，对岸的点点灯火如同矗立在云渊心头的毒瘤，他想一一拔去，然而鞭长莫及。
南楚水师实在不容小觑，云渊深悉南楚国中情形，自从南楚国君楚津的长子楚清嗣被册立为太子执掌国中兵权之后，南楚士兵的风貌焕然一新，云渊不能再小瞧他们。
“呃……你不用睡觉吗？”
云渊听到这个声音时觉得脊背发凉，说不清是高兴还是恐惧，转头看时，计繁不知何时竟突兀地出现在他身后。
她就站在烛光影里，从头到脚都湿漉漉的，青丝斜撇在耳边，兀自簌簌地滴着水。
他觉得很冷……不对，是为计繁感到冷，目光一闪，取过搭在一边的褐色裘衣便要往计繁身上披。
计繁轻轻一闪便逃开了，瞪着云渊道：“我虽然觉得有点冷，还不至于会怎样，你要是非得把这东西给我披上，说不定我就死啦！你就这么希望我死掉吗？”
说到最后一句时，计繁的神色黯淡下来，眉间也笼上了一抹愁绪。
云渊有点无措地将披风举在半空，不知道计繁为何要这么说，“我并没有希望你死。”
“那就放下。”计繁走到云渊身边把裘衣夺过来扔到一旁，“我现在浑身冰冷，要是骤然受热，会导致血气上涌，我的伤又没好全，万一禁受不住，可不就死啦？”
“你也知道自己的伤没好全？”云渊想了想问道，“你果真觉得有点冷？”
计繁点点头，“不过呢，还不至于会怎……”
话未说完，云渊突然一把将计繁揽入怀中，计繁如冰的身子在他怀中并未有丝毫发颤，的确如她所说，并不至于会怎样。
然而云渊还是觉得有点心疼，她的心跳缓慢而均匀，他忍不住想像计繁的心，他想把这跳动着的捉摸不透的心捧在手里，这样才有安全感，不至于一转身怀中的人就消失不见。
计繁不知所措地被云渊占了便宜，但是她觉得云渊微微温热的胸膛很是舒服，竟忘了推开他。
徘徊于她心口的薄凉被云渊的体温如抽丝剥茧般一层层剥开，温热的感觉自心口缓缓地遍及全身，计繁觉得自己的身子有点轻飘飘的，像是要被这温暖融化了。
过了好一会儿，云渊觉得计繁的身子渐渐回暖，才将她放开。
“为何要冒险？”
“冒险？并没有呀！”计繁换了一身男装，云渊比计繁高出半个头，衣服穿在她身上十分不得体，她十分难受地将头发束好，根本听不懂云渊在说什么。
“江水冰冷，这不是冒险？”
“啊……你读书是不是太少了呀？”计繁在床榻上盘膝而坐，“冒险的意思呢，是有危险，可我知道自己能游过去呀，根本没有危险，又何来冒险之说？”
“下次不要这样。”
“哎，你这人管得真多……你难道不该关心屈庠现在怎么样了嘛？”
“你果真杀了他？”
计繁点点头，“所以你居然还坐在这里，哎……你这云卫军的主帅是怎么当的呀？”
云渊霍然起身，“等我回来。”
破晓之时，云卫军营中传来捷报，南楚主帅不知何故暴毙，三军夺帅，云渊亲自带兵渡江进行的偷袭实在有点太惹人注目。
然而他还是大胜而归，敌人的军营在一片恐惧中分崩离析，离江上的南楚战船纷纷沉入水中，云渊站在甲板上望着仓皇逃离的败兵，觉得这场胜利似乎在冥冥之中之中早已注定。
他的感觉有些不真切，在从东方吹来的江风中想了很久，如果将她带回清城会怎样？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只会比这沙场的腥风血雨更加惨烈，他连自己的生死尚且无暇顾及，何况是他想要守护的另一个人？他决定送她回去。
战事已了，他与她的缘分大概只有这短短的两个月，他救了她，她帮他退了敌兵，正好互不相欠。
“陪我出去走走？”对南楚战事的胜利并没有能够赶走云渊的烦闷，想到即将要面对的一切，他的心绪更加烦乱，而面前的这个女子，实在是个天大的麻烦。
“好呀！”计繁从床榻上跳下来，“太阳从西边出来啦？”
“你既然并非南楚细作，又助我退了敌兵，我便当你是朋友。”云渊说到此处突然轻轻“哼”了一下，“可惜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计繁想了想，“我叫计繁……嗯，计谋的计，繁者，多也。”
计繁？云渊却不知为何想起了《小雅》中的一句话——
正月繁霜，我心忧伤。
说的正是此时景象，只是正月将尽，他回去时已经晚了。
他们同行了很长的路，计繁并没有多想什么，等她发现时云渊已经停了下来，“计姑娘……不，少阁主，你该回去。”
计繁顺着云渊手指的方向仰头看去，险峻的山道蜿蜒而上，她的眉间又闪过一丝愁绪，一贯嘻笑的表情从脸上失落了，低下头像是在思考什么十分棘手的事情。
“你若不认识路，我可以陪你再走一程。”
计繁摇摇头，“嗯……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了我的身份的？”
“你跳入离江之后，军中有人听说了一件事，一向与俗世无涉的承影阁走失了少阁主，我猜到是你。”
计繁听了沉默半晌，突然抬头嘻嘻一笑，“想不到你并不笨嘛！可现在我并不想回去，该怎么办呢？”
云渊看着她可怜巴巴的神情，心生不忍，脑子里却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其实此前他就想到过，但对于不可能的事他并不想浪费太多时间，而现在，计繁自己说她不想回去。
“你若愿意跟我回去，也可以。”
计繁眼睛一闪，绕到他身后蹦蹦跳跳地朝军营的方向走，边走边道：“哎，是你自己要我跟你回去，可不是我逼你，将来可别后悔哟！”
“不会。”云渊说得十分肯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