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扁舟在不算平静的江面上晃悠悠荡漾开去，云渊亲自摇桨，坐在船舱里的计繁笑吟吟地唱道：“君心若似清江水，世事浮沉又奈何？”婉转的清音在清江上远远地飘出去，一如她乘坐的这叶扁舟。
她吟出这句诗的时候很自然地想起了云治，倒并不是因为她对云治怀有什么特别的好感，那是决计不会的，她只觉得云治十分可怜。
那日她说出那四句诗的时候，心中想到的本来也是云渊。
“多谢。”云渊停了桨，任小舟飘荡着，自己走进舱来。
“谢我什么？”计繁笑问。
云渊不答，只说道：“可惜我没有如此广阔的心胸，做不到如大哥那样宠辱不惊。”
计繁撇着嘴冷冷淡淡地笑了一下，“息王殿下的境界的确比你高出不少，你是万万比不上的啦。”
云渊觉得计繁说这句话时语气有些异样，可计繁说话经常没个正经，他也就不放在心上。
“不过呢，你也不要灰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他不得已而为之，也没有什么办法，对不对？”
“对！”云渊走出船舱，望着广阔的江面，胸中突然涌起一阵豪情，一声清啸，积压了许久的抑郁之情顿时消减了不少。
计繁“咯咯”地笑出声来。
“笑什么？”云渊回头问。
“你这个人……哎。”计繁摇摇头，转着脑袋看了半天，“我有好多事要同你说一说呢。”
“好多事？”云渊一时摸不着头脑，“你说说看。”
“嗯！”计繁正了正颜色，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这头一件事，就是墟泠酒坊的生计问题。”
云渊闻言，脸上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但这笑还是被计繁捕捉到了，“你别笑！”
“我并没有。”恢复了严肃的云渊一本正经。
“你肚子里在笑！”计繁噘着嘴巴指着云渊，“这是一件十分严肃的事情。”
云渊终于忍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墟泠酒坊的生意……嗯，怎么了？”他转回舱中坐到计繁对面，在他而言，墟泠酒坊只是云渊在清城为计繁找的落脚处，至于这酒坊是赔是赚，根本不是她需要操心的问题。
而且云渊知道，墟泠酒坊就从来没有赔过钱。
计繁却是另一种想法，“有钱能使鬼推磨，你要是有了钱，很多事情办起来就没那么困难啦！”
“比如？”云渊问。
计繁皱了皱眉头，“比如你可以很容易知道，卫国究竟是谁主张要杀你……”
“卫国不至于此时对我动手。”
“咦，笨蛋！”计繁懒懒地摆摆手，“你不知道……”
哎，他并不知道。计繁撇了撇嘴巴，觉得已经离了题，“算啦，这些事情待会再说，先说说墟泠酒坊的生意问题。”
“有何问题？”
“赚钱太少了呀！”计繁摊了摊手。
“当年有人将这酒坊送给我时，我只把它当作收集情报的地方，本没有打算……”
“那现在你把它送给了我，我当然要好好考虑一下了。”
“既然如此，你想到什么，尽可以去做，不必非得征得我的同意。”
计繁觉得十分无趣，索性赌气不说话了。
云渊却不知自己已经得罪了她，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小船上沉默了很久。
“繁儿？”
“嗯……”
云渊见计繁闭着眼睛假寐，以为她睡着了，轻轻叫了她一声。
计繁却并没有睡着。
“你究竟是谁？”
计繁一怔。
这个问题云渊想了太久，也迟疑了太久，他以为自己能忍得住，没想到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你又不笨，干嘛问这种笨问题？”计繁撇撇嘴。
“当年名动天下的国士计庸，可是你父亲？”
计繁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你可知道这位计先生的原配夫人是谁？她便是后来被父皇纳入后宫的岑贵人，也就是……”
“这些我都知道啦！”计繁起身走到舱外的甲板上，“陆勰当年失手杀死的，便是他们的儿子了。”
“所以你杀了陆昊？”
“嗯！就算我不杀他，也会有人来杀他的呀，反正都是一样。”
“那么你……为何不杀我？”
云渊走到计繁身后，“我是你的杀母仇人的儿子。”
哎，计繁叹了一口气，这也是她跟云渊来到清城的原因之一，但是她却不知为什么觉得难以启口。
“你早就知道啦？”计繁回过头来，“你现在后悔救我了是不是？”
“我不后悔，非但不后悔，还觉得很庆幸。”
计繁听了云渊的这句话，只觉得很难过，几乎落下泪来，她吸了吸鼻子，觉得身子软软的，就势靠在了云渊身上。
“你不必担心。”云渊感觉前胸的衣襟微微湿了，他轻抚着计繁的头发笑道，“这么久以来，我从没看见过你哭。”
计繁于是扬起头来盯着他唇边的笑意，“我也很少看见你笑嘛。”
“我以后倒是可以常常对你笑，但不愿意见到你哭。”
他抬手拭去了计繁眼角的泪，“有人要与你为难，我第一个不答应。”
“端木倾寒。”计繁说了一个名字。
“怎么？”
“这是我一位姐姐的名字。那天如果不是我已经刺伤了你，你大概早已经死在她的剑下啦。”
“她是奉了你师父的命令？”
计繁摇摇头，“我不觉得。”
她这样说的时候身子微微颤了一下。
云渊道：“是她？”
计繁咬着嘴唇，轻轻点了点头。
“哎。”
云渊坐在船首，将计繁拦在怀中，仿佛这样就能化解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悲伤。
计繁望着江面轻轻笑道：“我从前想不通，现下可算明白啦。”
“想不通她为何要杀你？”
“嗯。”
“为何？”
“她喜欢上了卫国的一个亲王，叫什么卫琙的。”
“那么你呢？”
计繁听到云渊问出的这句话，脸刷地一下红透了，阳光暖暖地照在她身上，她觉得有些热。
“我们进去吧！”
云渊将按住她，将她一把抱起转回舱中，又轻轻地将她放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