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治眼里，这位风流放纵的六弟与他根本不是一路人。他只对目中含笑的计繁微微颔首，便觉得满意地退到了一旁。
千金难买美人笑。能够博得计繁一笑，云治当然要觉得满足。
计繁心领神会，她本是十分识货的人，这张寒音琴她从小就听师父提起过。
她伸出纤纤玉指调了调弦，一阵清冽的琴音霎时在墟泠酒坊激荡开来，连远在栖凤街首的邯郸醉几乎也能听到。
众人心中皆是一凛，计繁还没开始弹就获得了一阵叫好声。
她开始弹琴时，云洵一边听一边缓缓地坐了下来，最初的琴音让他觉得很冷，这是这张琴名为寒音的来由，听到后来，他开始担心计繁是否能够驾驭得住这种冷冽，害怕她一个不小心把琴弦给弄断了。
但是他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琴音在清冽的曲调中渐渐转为平和，幽幽流淌着的旋律融入初升的月光中，似乎为清城的夜色添了几分意趣。
一曲罢了，万籁无声，只有门外射入的斜斜的月光，消融在渐次明朗的烛光中。
许久，有人拍手叫好，不是别人，却是云洵自己。
他用近乎哀伤的目光看着顾书洛，满含愧意，现在他不得不承认计繁说的是真的，并不单单是为了这琴，而是这初来乍到的坊主的心性，就有别于他们这样的俗人。
“我输了。”云洵气恼地摇着头。
“明月也识曲中意，清辉不肯照别家。”云治清朗的声音伴随着寒音余韵在厅中响起，说话之间看向计繁，却发现计繁并没有看他。
他顺着计繁的目光回顾，在墟泠酒坊的门廊上，站着另一个人。
云渊的心情很坏，他应邀来的时候可没有想到云治会在计繁面前出风头。
此刻计繁正看着云渊，目光中满含笑意，带着几分戏谑。
计繁并没有像上次那样随口诌出半句诗来和云治的诗，她甚至并没有仔细听，因为她发现云渊的心情很坏，而她本来以为，云渊见识了她的琴技，就算不觉得惊艳，也至少该夸赞一番。
但云渊见云治站在计繁身边，甚至都懒得走过去。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场不伦不类的赌局以计繁的胜出告终。
计繁将琴送回到云治面前，“谢谢你的琴，虽然没有它我也能赢，但是呢，有它更好。”
云治微笑着伸手在琴弦上拨弄了一下，“既是知音，送给你了！”
计繁眼中一闪，她抬头望去，云渊正定定地看着她，她于是轻声一笑。
“还是算了，君子不夺人所爱，我不能要你的东西。”她见云治不接，把琴交给了北辰清一。
云治觉得有点失望，墟泠酒坊的所有人包括云洵在内都觉得不可思议，将寒音琴赠人已经出人意料，这受赠之人却居然拒绝不要？
可能两个人都是傻子吧！
顾书洛终于没能离开墟泠酒坊，计繁也假装勉为其难地答应云洵绝不碰她一根手指头，事实上她也不会把顾书洛怎么样。
一曲寒音动清城。说的大概就是计繁了。她以端木倾寒之名在墟泠酒坊弹了一回琴，所有人就都知道了清城来了这么一个人。
年纪轻轻，家财万贯——后面这个是因为她竟能买下酒坊，还有就是，抚琴比书洛姑娘还要好，而且仪表堂堂，连红极一时的睿王殿下都对其青眼相加。
实际上，睿王殿下究竟是否红极一时实在有待商榷，因为云治的母亲茹妃在尘香殿因为一点小事触怒了云绪，被罚禁足。
而后宫荣辱，往往与前朝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计繁拒绝了云治的赠琴后，在众人的注视下牵起顾书洛的手就要往楼上走，云洵突然窜到她们之间，将顾书洛拉开了。
“端木坊主，你刚才可是答应了，绝不会碰书洛姑娘一下的。”
他的面色有点涨红，连一向淡漠的若竹瞧见了也忍不住莞尔。
计繁哈哈一笑，朝顾书洛施了一礼道：“唐突了佳人，实在是我该死。”
顾书洛也忍不住笑了，轻轻让开云洵的手，先上了楼。
子时过后墟泠酒坊仍然坐满了人，客人们一边喝酒，一边还似乎在回味此前入耳的琴音。
大家都很羡慕云治，想要讨好一个人，总是要花些代价的，而云治恰好花的起。
所以他很自然地成了坊主的座上宾。
云渊就不同了，他见云治跟在计繁身后走上了楼，仍然若有所思地在门廊前站了半晌，目光没有落到任何一个地方，而他的身影，则被月色拉得很长。
“四哥！”云洵喝得半醉时发现了云渊，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把正在出神的云渊给扑倒在地，幸好云渊手扶着门前的檐柱，才终于站稳了身子。
云洵伸出手指头，斜斜地朝头顶上一指，“喂！四哥，你再不上楼，这位端木坊主可要被别人给勾搭走了！”
云渊一愣，随即回过神来，他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拍了拍云洵的肩膀，将他的身子扶正了，自己则一闪身便穿过人群来到了楼上。
“坊主今日真叫我大开眼界，我早该想到，姑娘文才既好，琴音必定也是不俗。”云治仿佛是犹豫了片刻，才继续道，“不知姑娘琴技师承何人？”
计繁轻轻笑道：“咦，英雄尚且不问出身呢，睿王殿下却偏偏要问，这可真有点为难人啦。”
云治一笑，“姑娘既不愿说，我不问便是。”
“哎，你既然已经问了，还怎么说不问呢？”计繁晃着脑袋，“我师父在很多年前救了一个人，谁知她却待在承影阁不愿意走了，因为闲来无事，偶尔也指点于我，我又不笨，所以学得好。”
“哦？你师父所救之人，可是姓林？”
计繁嘻嘻一笑，“咦，你怎么知道的？她姓林名芃，虽然你夸我的琴弹得好，可是你要是听过她的琴，只怕就不会这么认为了。”
云治本来在心中掂量，却不妨计繁又实言相告，他有点无奈，只好笑着摇了摇头。
“我更好奇究竟是怎样的父母，才配有姑娘这样的女儿。”云治喝了一杯酒，淡淡地问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