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星辉愈来愈狂暴,黑雾愈来愈浓稠,烈如秋心中既惊惧又迷惑,不知究竟何事导致如此情形。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大声问道:“沐天落,你到底是怎么了?若是梦魇缠身,醒来便好。你我并非仇敌,何以至此?”
话音刚落,黑雾之中一道银光闪过,只见灵狐倏然跃至烈如秋面前,湛蓝的双眼之中亦是星辰璀璨,虚幻之身,同样是星海浩淼,星辉之势仍在灵狐周身不断累积。
一时间,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竟然出现了两片星空。一片在黑雾的映照之下,伴随着杀戮之息,充盈了整个房间;另一片在虚幻的灵狐周身聚集,耀人眼目,杀意渐甚。
原本不过尺余身长的灵狐,此时因体内的星辉不断集聚,竟然渐渐变得高大起来。它默默地凝视着站在门边的烈如秋,湛蓝的双眸清澈见底,未见丝毫癫狂之态,仍是孤傲疏离,醇净的星辰之光在眼底不断闪烁。
烈如秋被灵狐双眸的眼神紧紧地吸引住,仿佛有一种直落灵魂深处的锐利,同时又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天落,只见双眼暗沉空洞,毫无生气。他不由自主地问道:“你们之中,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沐天落?”
在不断积累的星辉之势冲击下,灵狐赫然生出九条狐尾,杀意决绝,它最后看了一眼烈如秋,突然转身面向天落,一跃而起,九条狐尾将黑雾尽数笼罩。银光闪过,灵狐钻入天落的胸腹,周身星辉骤然爆发,身躯瞬间化为虚无。
灵狐爆燃的星辉,以及天落击向灵狐而反噬的星辉,同时倾泻于天落的心脉之间,两股巨大的能量激烈地撞击,在心脉处瞬间爆发,却见蓝光乍亮,天落气息顿失,仰面晕倒于地。
此间小小的房屋之内,自天落突然疯魔,杀戮之意顿起,直至灵狐爆燃星辉,跃向天落自戕,不过是数息之间。此刻,黑雾与星辉已然消隐无踪,整个房间内静谧安宁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唯一与方才不同的是,天落睁着空洞失神的双眼,手中仍然紧紧握着黑玉长笛,仰面倒地,气若游丝,胸腹处心脉的血气外溢,浸染了玄色衣衫。
站立于门边的烈如秋这才感觉得冷汗淋漓,衣衫湿透,心中只觉得劫后余生一般,侥幸逃过一死。须臾之间,屋内的寒意渐浓,让他禁不住有些颤栗。他看着昏迷中的天落,寒霜已经悄悄地爬上他的面容,竟然渐渐显出一丝死气来。
烈如秋按捺住心中的惶然不安,自言道:“他究竟是在干什么?这是要试图杀死自己吗?他到底是怎么了?刚才究竟是因为什么事情,导致心智突变?”
“最后时刻我们谈到了到什么?应该是说到黑发与白发。仅仅是因为生长了几根白发他就疯了?”
“不对不对。在他的心智还是如常的时候,好像说了一句:‘我的发色本来就是......’就是什么?就是白色的?是白是黑,他不知道吗?难道......难道他的眼睛不能视物?看他的行为举止,根本不像是眼盲之人嘛!”
烈如秋忽然想到灵狐之眼,揣摩推测道:“自受伤之后,他是不是一直都是依靠灵狐之目视物?结果弄错了头发颜色?那么,白发为何会变成黑发?发色是白还是黑,很重要吗?第一次听说因为头发颜色而疯魔的人。”
烈如秋不断回忆灵狐那湛蓝的双眸,想到它最后看向自己的那一眼,孤傲疏离,冷静果决,还有......好像是一丝恳求?
他仍然无法理解天落为何突然疯魔,看着他的面容寒霜更浓,心念一动,说道:“若是因为这寒息,我还真能救你。”与此同时,他的双掌之上炙焰顿起,炽热狂野的气息于炙焰间聚集,点点星辉在掌中闪耀。接着,他将炙焰由指尖弹出,径直没入天落的心脉之间,将聚集于此的寒息渐渐驱除。
未至一个时辰,眼见天落面容上的寒霜消去,烈如秋收起炙焰,伸手轻抚其双目,将其闭上。
“你本可取其性命,为何却要救他?”一道浑厚的声音忽然出现在烈如秋脑海之中,将他惊得大呼一声:“谁?”
下一刻,一名紫色长发的中年男子倏然出现,站立于烈如秋面前,但见银色发冠上的晶石如星光一般闪耀,原来正是御心族的公子悟。他本应五天后如约面见天落,自在岚先生处得知他的伤势后,心中难免愧疚担忧,于是提前来到憩霞镇。方才正是觉察到此处气息的异样,便匆匆赶来。
公子悟看了看天落手中的黑玉长笛,心中暗想:原来,木琴便是此物。难怪自从他去到悬镜崖之后,岚先生便再未让我拜访,直至他下崖。
烈如秋警惕地看着来人,如临大敌,沉声问道:“你是何人?”
公子悟饶有兴致地看了一眼烈如秋,随意说道:“御心公子悟。”
烈如秋震惊不已,没想到自己能于此时此景,见到如此人物。
公子悟并未理会烈如秋此时复杂的心情,再次问道:“你为何不借此良机,取其性命?”
烈如秋一愣,心中不解,“我为何要杀他?”
“他手中之物正是天石圣物,你不想得到吗?还有三大神器以及白色天石,难道你都没有心动?”
“他是天君,你所指之物本应由他拥有,我为何要夺取?而且......我觉得他并不看重这些东西,否则他也不会将自己弄到人事不醒的境地。”
“然而,他心魔已现,你不害怕吗?一击致命,以绝后患,世间之理不是正当如此吗?”
烈如秋心想:说不害怕,那肯定是谎言,但是......“但是,那也要问清楚,弄明白,他为何会疯魔突现。无缘无故,动辄取人性命,那是非理性之举。而且,心智正常的灵狐,以爆燃星辉直击心脉这种惨烈的方式自戕,一心要杀死疯魔乍现的自己,说明他也不愿看到自己成魔。”
公子悟有些意外,看着天落沉思不语。
烈如秋想了想,问道:“悟先生,您是否知道他为何会这样?会有人因为发色黑白的问题就疯魔了吗?”
公子悟不由淡淡一笑,缓缓说道:“相信你看过《启雲录》之初评,知道他最让人艳羡的是什么吗?”
烈如秋不假思索地说道:“最让人艳羡的,难道不是拜师悬镜崖的经历吗?”
“是他的灵识。当他目不视物,口不能言,耳不达闻之时,唯一能依赖的,正是他自以为傲的灵识。但是,灵识并非如双目一般所见即为实,他依灵识所见,仅是大概的轮廓,具体的模样则是他依据自己的经验推算而出,尽管他自己不是这样认为。”
烈如秋不由震惊地说道:“推算出来的?几乎都没有出现偏差,完全看不出他竟然目不视物。但是,这跟他刚才的反应有什么关系?”
“因为,他突然发现灵识弄错了。”
“难道,他突然发现自己弄错了一件事,就将自己完全否定了?”
“所以,对于一个完全否定自己而入魔的人,难道不应一击取其性命吗?”
“他只是因伤看不见罢了,又不是不能治愈。”
“他将给他最后一击的机会交给了你,只需一击,多么简单容易。然而,想要救治一个人,却又何其难。”
烈如秋摇着头说道:“难道不是应该选择做正确的事情吗?”
“正确的选择往往艰难。比如,你打算如何帮他去除体内妖毒?”
“妖毒?真的是妖毒吗?不是说妖毒并无解药,一旦沾染,绝无生还之机吗?”
“因为他的体内有圣光,可以洗净世间万毒,重建肌体。”
“神域的圣光在他体内?有如此神奇的功效,那真是万幸。”
“万幸?圣光既是恩赐,亦是诅咒。你可了解妖毒?吞噬血肉,迷乱心智,梦魇缠身。一边是妖毒不依不饶地肆虐,另一边是圣光不休不止地疗治。那种痛苦会让你于每一息之间,但求速死。”
烈如秋听罢,颇有些不以为然地说道:“我看沐天落平静如常,哪有你所说的生不如死之状。”
公子悟摇了摇头,没有理会烈如秋,接着说道:“正因圣光洗毒颇费时日,寻常之人忍受不了那般痛苦,所以岚先生自创了疗伤神曲《净蚀》,如若以琴意携圣光,最多一个月便可将体内妖毒去尽。只是,这一个月的经历也如同修罗地狱一般。”
烈如秋心中纳闷,问道:“既然如此,他何不以琴音疗伤,他不是最擅于此吗?我一直都没有看到他的琴,难道是因为琴损坏了?纵使已被损坏,又不是没有琴卖......”
公子悟看着烈如秋,意味深长地说道:“趁他现在昏迷,你不如掀开他的衣袖看一看。教你知道,做正确的选择是多么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