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佛过山涧,顺溪水而蜿蜒。六月的浮躁穿不过密林,空气带着清新,带着些许潮湿和凉意,使之空谷幽然。
远处传来欢鸣,是鸟叫,亦是虫鸣,细细分辨还夹杂着清脆的“铃铃”之声。
这是小巧金属敲击的声音,清脆而不刺耳,断续却萦绕于心。
“是先生回来了。”
原本这僻静的处所有个简陋的茅草屋子本就是个令人奇怪的事情。反倒这会儿里面传出人声儿也不是多令人惊讶了,不过听这声音却是太过稚嫩,料想也不过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
果然应声而出的是个八九的稚子,小小的样子却是生的精巧,身上穿着略显宽大的衫衣,蹦跳蹦跳的便出了屋去,小脸上红扑扑笑吟吟的,显得开心极了。
转眼来到院子里,只见院外站着个被简单篱笆拦着的年轻书生。
书生衣着朴素,青衫有些发白,却干净整洁,虽给人落魄之感,却不让人起小视之心。
模样倒是清秀,算不上出众,却也不会差人一等。
他就这样静静的站着,手中牵着根细细的绳子,绳子的另一头是系在他身旁的一棵比他高上些许的枫树上的。
这是个铃铛,也是个风铃。
书生手上不时的摇晃着,铃铛便跟着晃荡。仿佛有节奏的,清脆的声音徐徐扩散,只是隔的远了,声音乱了,也淡了,便断断续续了。
“先生回来了。”
书生放下手,看着孩童,没有说话也没有表情,只是点了点头,平静的双眸有着似水的清幽。
那孩童也没有说话,只是走到跟前迎着他,看着他笑着,笑的有点傻,还有点甜。
进了院子书生走在前面,孩童跟在后面,两人亦步亦趋的走着,突然前面的人忽而停下,转过头看着孩童,眉头微皱着,孩童略思,悟道:“先生可是念鱼哥哥?”
书生点头
“鱼哥哥访友去了,还留了书信给先生,让先生回来时自行观看。”
言罢他也不等书生同意便自顾的进了屋子,出来时手上便多了封书信。
没有多想,拆开信他只道是些寻常的交代,奈何看过后他顿时面色阴沉下来,手上的信纸被握的扭曲。
一旁孩童仿佛吓了一跳,诺诺的不敢说话。
好容易深吸了口气,他平静下来,看了看孩童,又看了看屋子,顿了会突然蹲下来,随手捡了根树枝,在地上留下了一行字,起身离开。
孩童凑近一看,好容易才认全。
“收拾东西,准备进京。”
……
洛阳城外,天泉山庄。
夜色阑珊,枕月难眠,清风佛动,撩拨的是谁的哀怜。
“踏踏”
寂静中有声传来,是马蹄声,“踏踏”,由远及近,急促而稳健,虽夜色茫茫暂不见踪影,却犹如踏在人心上,肆意而张狂。
是匹好马,料想那马的主人也是不会差。
果然,不一会儿,当那声音从眼前幽暗的密林小径急促窜出的时候,借着月光朦胧,往上一瞧,嘿,好家伙,当真是一匹俊逸非凡的枣红烈马。
只见它几个呼吸便窜到跟前,那马背上的人一拉缰绳,烈马便扬起前肢发出一声嘶鸣后缓缓安静了下来,只是口鼻中呼哧的热气显得这段路程并不十分轻松。
一个灵巧的翻身下马使得那主人也是身手不凡。
只见她头戴乌纱,身着劲装夜服,虽身姿曼妙是得女儿身,却也不是寻常人家。尤其是那携身而握的三尺寒锋更是引人注目,平添几分神秘之感。
“来人,可是烟柔小姐?”
说话的是位老态龙钟的老人家,夜色中不知他是何时出现的,就仿佛突然出现的,又仿佛他一直都在。
“嗯,管家爷爷,是我。”
她点头,言罢便牵着马要上前去扶老人。
老人杵着杖弓着腰,只是抬头笑笑,摇头却没有说话。混浊的眼神让人看不透心思。
避过了搀扶,少女没有勉强,只是牵着马随老人往山庄里面走着。
天泉山庄是江湖有名之地,曾经天泉庄主李长歌亦是江湖赫赫有名的人物,只是物是人非,李长歌早逝从而也就使得天泉山庄没落,不过话虽如此,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天泉山庄虽然没落但基业仍在,只是人才凋零,后力不继而已。
少女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山庄虽然很大四通八达,曲径而通幽,但这些对她并不是影响,如不是尊重身边的老人,她的行动会更加麻利而效率。
山庄很大,陪着老人蹒跚的走了有一会儿才到了某个地方,是个马厩,马厩不大,或许太久不用也可能缺少人整理,这个地方显得很破漏和萧条。
不过令人奇怪的是,就是这种地方,那马厩里居然已经有了一匹马,只是那马很怪,毛色混杂,身材矮小,或许也就比那毛驴好上一点,耳朵是尖尖的,眼神是凶凶的。就这样一匹马,或许谈不上奇丑却也绝谈不上美观。
少女回过头,目光透过乌纱看着老人。虽看不清她的面容,但却一定是充满惊讶与疑惑的。
她知道,天泉山庄虽然很大,但是已经没落了,尤其是当李长歌走后门庭更是萧条,不用说往日的故人好友,就连原本山庄里的仆从丫鬟也被遣散的七七八八,所以她不由得疑惑。
因为有马便意味着有人,虽然这马很怪。
“有客人?”
她问,问的有些意味,因为她不确定,因为人有好多种,好人,坏人,恩人或者仇人。
同样都是人,同样都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虽然她不断告诉自己天泉山庄已经没落,不在涉足江湖。
“嗯,有客人,是少爷的朋友。”
“朋友?他何时还有了朋友?”
她惊讶,是的,她非常惊讶,这个可比山庄来了客人更让她惊讶。
可惜老人却沉默了,似不愿多说,少女也只好不言,只是将疑惑留在了心里,以及那一份好奇。
老人从少女手上接过了牵绳自顾的安顿马去,少女没有拒绝,忽然道:“管家爷爷不用为烟柔劳顿了,庄中事物烟柔都有数的,自己能照顾好自己,时候也不早了,管家爷爷忙完便歇息去吧。”
老人抬头,笑道:“也好,只是庄子大,天黑路远,小姐一个人的话要小心些。”
“会的。”
少女点头,便不再多言,转头便轻车熟路的走了,身姿融入夜色,渐行渐远。
看着少女远去的方向老人仿佛有些欲言又止,张了张嘴却到底是没说出什么。
自顾自的摇头自喃,摆弄手上的马料。
“这个方向去的是天泉,长途跋涉梳洗梳洗也好,只是会不会有些不巧?”
少女离开了马厩,顺着幽暗的青石小径朝着山庄的某个地方走去。
凉风习习,月色正好。既不会微弱的拥抱黑暗,亦不会光明的刺痛人心。
正如一句,刚刚好。
很快她便来到了一处地方,这里是山庄的后山,也正是山庄之名的由来“天泉”。
天泉山庄的后山便是一处天然的巨大温泉。因为所处地方奇特,靠山而环水,冬暖而夏凉,不仅四季如春而且空谷幽然,当的是一处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所以当年李长歌花了很大的代价才在这建了天泉山庄,本想以此为基,福泽后人,却不想英年早逝,成为一大遗憾。
眼前是一片梨林,唤作梨园。梨园有树四九①之数,尽皆绕天泉按律而排,外人不得其法不入其内。
走到近前,有一小径,曲径而通幽,月色朦胧,落花借月色而灼灼。
少女迈步而入,不急不缓,虽乌纱遮面而不见姿容,却借月华而塑型,借梨花而凝质。漫漫梨园,花开花落,仙而不妖。
道路很短,尽头却很长。少女每每都只走一小段路便因路尽而停顿,放眼身后,那来时的小径早已不见踪影。
她只能不断调整,不断蜿蜒曲折,看似凌乱却有迹可循,看似困顿却又柳暗花明。
渐渐的,走了有一会儿,四周不知何时起了雾气,这是从“天泉”蔓延过来的,她知道已经很近了,或许只要再有一会儿就到了,没有犹豫,只是脚步更快了些。
雾气仍在蔓延,由内而外的扩散,现在还是刚入夜没多久,再过会儿雾气会蔓延的更快,到清晨的时候整个梨园都会被雾气笼罩的,这可比月光更有侵略性。
夜晚的天泉是一处被月光笼罩的人间仙境。这句话被很多人反复的验证了很多年,而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它的美,会让很多人不由自主的升起一个念头:“纯净之地,灵魂安息的地方。”
少女自然不是第一次来的这里,也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只是每一次见到都会有不同的心思。
就似那落花,似那流水,似那月光。有情而落,无情而流,长明而存。
天泉很大,犹如一个很大的池塘,所以天泉又叫天泉池,而其本身下面是没有泉眼的,于是便有了一条自外而入的小溪,小溪的源头是梨园笼罩的山脚下的一处巨大泉眼,泉眼四季长存,清而不浊,是整个天泉山庄最好的水源。
同时天泉还有一条由内而外的出口,如此一进一出便能保证天泉池水的纯净。只是听闻那道出口是秘密设计的,不得其法不见其踪,而如今随着天泉山庄没落,那道出口更是鲜有人知。
“嗯?香,好香。”
到了这里,少女原本警惕退去,正打算宽衣解带下得水中去,却突然闻得一阵芬芳,她确定这是一种她从未闻到过的香味,很香,很好闻。甚至好闻的带着一丝迷幻,不由让人沉醉其中。
“什么人?”
她一下子警惕起来,甚至扬起了手中的剑。她看见了,也明白了。
天泉池的池中心有一座精巧的亭子,唤作“天心亭”,香味正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仗着眼力她还看到亭子里有一道人影匍匐其中,只是雾气朦胧,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切。
她的喝问注定没人回答,四周是清幽的寂静。就在她准备有所行动的时候天泉池上竟凭空起了一阵清风,雾气随即缓缓散开,露出里面的人来。
那人仿佛也有所惊觉,似是被风吹醒了,匍匐在石桌上的身体渐渐有了动作,只见他打着赤脚,浑身素白的内衣,身上湿漉漉的,青丝长发散乱的披在背上,显然他之前肯定是在水里泡着的,只是在亭子里休息的时候睡着了。
有点凉,他微微蜷缩了下身子,略微回头便看见了站在池边上的乌纱少女。
呆了下,似有些惊讶,而后他嘴角微扬,轻笑。
“原来是个流氓,还是个女流氓。”
声音清脆入耳,只是一时间听在少女耳中犹如天籁。
“好漂亮的女子,世间竟正有这般美妙的人儿?”
少女喃喃的看着亭中之人,虽只一瞬却似有些痴了。
注:①??四九之数,就是四个九,九千九百九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