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早上上班，卷发老女人冷冰冰得问：“你女儿过来上学了没有？”秀不好意思地说：“还没有。”老年女人忿忿道：“打什么球？打球有什么好？我就住那学校附近。寒里天，那些死小孩穿着裤头、衬衫起早起来跑。在家好好念书不好，打什么乒乓球？”
“不吧，是打排球。”秀纠正。在这些靠体力吃饭的文盲眼里：吃苦就是下贱，清闲就是高贵，打球只是歪门邪道，不务正业。
洗过碗，吃饭了，大家聚在教师食堂，盛菜拿馒头。华又提起秀女儿打球的事。老女人反感地说：“打球是让孩子受罪死了。我家庄上小义抽来打球，高中也考不上。还不打工去了。”陆荣也说：“打球就不能好好念书了，误了书，将来找工作都难。孩子小时就要规规矩矩好好读书，倒打什么球。”秀说：“我也不承望她当冠军。打球体育达标了，文化课我再好生补补，将来考体育老师，能有碗饭吃就行了，体育达标，考体校要少很多分。”
众口销金，卖饭的小女人平和的态度来了一百度大转弯，她的脸变成鄙薄的气色，口齿甚是锋利，带着嘲戏的口吻向秀说：“你以前要是学打球，不定现在就是大学生了。”秀忍受不了这种戏弄，坦然说：“不是吹的，我当初要是体育达标，考体校分数真是够了。”
“那你就让她打吧。”小女人不甘示弱，冷笑着说，一脸的嘲戏和鄙夷。她，一个和秀素不相识，工作又互不相干的小女人短短这十几天完全改变态度对秀这样。秀想，她不得不反省自己：是她之前和她谈起说她像自己大姐，又奉承她说丈夫说自己大姐漂亮。难道这话像二百五？还是自己吹嘘大姐引起她的反感、、、、、、秀百思不得其解，总之，她已搞得四面楚歌。
早班下班刚出一楼楼梯口，迎面来了宋主任，宋默默地走过，秀刚要向南转弯，宋追上来叫住秀：“你回去吧。”宋继续说：“我们暂时不缺生活老师，我有你的电话，以后用人时再通知你。”
生活老师不缺？秀近乎乞求、：“厨房不是需要人吗？”她这话是又根据的。
“厨房也不缺人。”宋顿了顿，话中有话地说：“我有你电话，高老师他也知道你。”
秀无可奈何，高的亲姑姑在她娘家一庄，秀多次发病，每个熟悉她的人提起她来都会胆颤心惊。是高出卖了她？责职？切身的利益？他在这个学校扮演什么角色？合伙人？一个职工？不是他，难道是因为厨房的人——她的无能和迟到。秀知道这一切迟早会发生，但想不到这么快！来到公寓值班室，宋对赵说：“把她工资结算给她。”赵满脸狐疑，算算日子，共结了三百九十多块。是啊？怎么回事？宋静静无声。
秀浑身无力地回了宿舍，一屁股坐在床上。回去，眼前这一大堆被子怎么弄？要把它们装进口袋可够难的。秀坐了一阵，起来慢慢收拾行装，对着被子发愁。
过了一大阵，华和颜进来了。华淡淡地催：“还没收拾好啊？我们来帮你。”
“这大被子我丈夫会弄，我搞不来。”
华麻利地卷紧厚棉被，很轻易地装进口袋。两人你一包，我一袋，很快把秀带出门。
“钥匙呢？”原来华是被派来要房门钥匙的。秀从脖子上拿下系着蓝丝带的钥匙，递给了华，华一阵狂喜。
秀面色沉静地走出公寓，赵老师在后面责备：“收拾怎么久啊？”秀没有吱声，她们走向校门口，宋主任在公寓门口站着。
华想当生活老师，却被安排上厨房。她盼着回来，给儿子一个交代。秀是高中生，多年的代课教师，是她的劲敌，今天华终于亲手把她送走，真是惊喜！
华说：“你怎么走，我们把你送上车。”她想好人做到底。
秀心想：哪里去？我怎么就这样回去？公婆本来就恨她无能，这么回去怎么说。说不能工作被开除了？秀受不了。她要另谋出路，就在平原城。这么大的县城还容不下她。秀陪着华和颜走离校门一段路，接下行装说：“你们回去吧，我自己坐车。”
“叫辆马自达吧，我们把你送上车。”颜也这么说。
“不需要了，真的，你们回去吧。”秀坚持地说。
“我帮你叫辆马自达，我当初和你那样好，就是我大爷家在双河，想到你家玩。”华说什么也要送秀上车。
秀坚决了好久，华和颜才松手回去了。秀思索再三，得先安顿好被子才行。二表姐家就在眼前路南的小区里，去了这事没法说。见他们走远了，秀回头把被子送进汉江双语门卫室，对保安说：“我不干了，暂时把被子放这，我待会回来取。”保安说：“好吧。”
秀坐上108班车去了顶级服饰，营业员告诉她：“花大姐下午有班，看时间得等到下午2点上班。”秀放下口袋，上面又放白包，傻傻地等。从早上等到下午，这得等多长时间。秀为什么要等她?她人际关系好，也许知道某个同学在某学校就职。比如王靖同学和郭进兵同学是夫妻，两人就在县城某学校教书。然后秀能进入某个学校食堂，凑合着工作，写作，带江庆。
学校要是找不上，她能不能重操旧业，做个有钱有势人家的保姆？炒菜做饭她可是很不错的，回答是否定的。当保姆更讲究清楚家世和健康，在这么小的地方更容易暴露家世和健康。找在工厂，一时不知上哪找。她不能把自己卖给工厂，她要在星期天，寒暑家带孩子学习。
左等右等，等得心躁意乱。棉装将尽，春装未来，卖衣服的营业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谈。一女人说起自己的小女儿，她说：“孩子从小吃奶只吃左边的，从不吃右边的那个。学走路时，右手从不让人搀，有一次，奶奶挽了她右手，唬得她半年不敢走。现在到南京一查，是骨关节错位。哪个想得到，真是心烦透了。将来还要到南京做手术，这边不放心。”
秀插进去说：“也许小时拽胳膊拽脱臼了。有的小孩不能拽，一拽就脱臼。有的小孩怎么拽也没事。”
“这那知道。”女的愁容满面。
秀等得腰酸腿疼。收银员说：“快了，快了，一点半华大姐就到了。”
马上就到一点半了，秀激动地望着门外。一会来了一个骑电瓶车的，她穿黑大呢中长外套，取下紫红色头盔，果然是华平。她一望见秀，，笑着伸开双臂扶住秀：“这不章秀吗？上次我猜就是你。”看着一大推口袋和白包，秀掩饰道：“我现在是想走亲戚。”然后求道：“我女儿江庆，今年五年级，虚岁十三，被第一实小选来打排球。我想找份学校食堂的工作，星期天、节假日带带孩子。”华平说：“你现在迟了，要等到暑假要开学才好，找个生活老师做做。现在不好找。”秀说：“只要在食堂找份工作就好了。我想在学校工作，寒暑假可以教教孩子。”顶级服饰里华平忙着和售货员交接班点货。把货架上挂着的衣服和柜里叠着的衣服都点一遍，记在账上。她一边点一边抱怨：“现在还好，冬装卖空，春装未进，货多时，这架上和柜子里衣服满满的，每天够死人，做这事，就点货烦。”
好容易把所有的货点完，华平在里面柜台上跟同事讲些什么。忙了好打一阵，华平对秀说：“我那庄文秀，在实验中学做生活老师，我问问她，可我没有她的电话号码。我打电话问一下小妹。”于是她打电话问她小妹，回答说不知道。无奈，华平说：“我明天抽时间去找她吧。”秀只得撒谎说：“我去上亲戚家吧。”华平热情地说：“你还没吃吧，那我带你到南边吃个饱，小饭店不远的。”秀说：“不需要，我自己去。”华平一再客套，秀连连道：“不需要，真的不需要，我自己去。”
秀狼狈地离开顶级服饰，华平只找了亲戚关系，并没有提起同学，可见，人情是有阶级的，她麻烦不起贵人吧。秀站在兴旺德超市门前，忙碌的人潮像水一样四下流淌。她茫然不知去向，家是不能回的，不用说，大家都知道人家不要了，果真是个没用的东西！娘家，可进可退。婆家只是一个战场，胜则王，败则寇。此时，秀只想在县城立足。秀想来想去，城里私人学校很多，可大多数她找不着，厚德中学她是不去的，它隶属于县中管理，女儿将来要念县中，她得为女儿留个干净的生活环境。实验中学更不能靠，那是女儿即将起航的大海。她不能因为她有怪病，在女儿的生活中罩上阴影。别的学校找不着，也离得远，瞧看女儿路途远。只有西关中学，她一开始找工作时，说缺一个厨房工作的人。当初她未做，开学这么长时间，恐怕人员早齐了，她有当无去看看吧。
雇了辆马自达到西关中学，门卫果然说恐怕人早齐了，还说要不问一下管厨房的齐某。正巧有个强壮高大四十出头的男子过来，门卫立马询问，那人恐怕就是齐某，他说：“人早齐了，只是银花小姨想走还未走。你要想干的话，留个电话给我，她走了，再打给你。你哪里人？”
“伟仙”
“哦，我们厨房也有个伟仙人。”
看样子，平原县太小，她的路很窄。她现在需要马上安身的地方，等不得，犯愁了。那壮汉说：“我给你找个别的地方，你去不去？”他对门卫说：“老孙那厂子里缺厨房的人，月工资1200，比这一月多4 百块呢，你要原意，我现在就对老孙说，他在这还没走呢。”
立马就能上班，秀决定去试试。壮汉把秀带进厨师宿舍。宿舍全是老头。其中有来玩的老孙。老孙平静地问秀能不能吃苦。管事的壮汉着急地说：“看样子也是做活的人。”老孙说：“那你跟我去试试吧。”众人怕秀不放心，都说老孙原先在这做厨师，都是熟人，到外面雇辆马自达，你放心跟他去吧。
秀跟老孙出了门，老孙推一辆小电瓶车。因为这几天城里马自达统管，走下很远也找不着马自达。秀认识这条南北大道是县中门前的要道。最后，老孙无可奈何，只得叫秀坐他的小电瓶车。小电瓶车往东好一段再向北，沿一条新建的宽阔大道一直走，头上经过一座高架桥，在离前头河淌不远的地方，进了一个叫永盛的服装厂。老孙骑车带头走了，叫秀跟后找到后面的厨房。向南向西走下很远经过繁忙的工厂南端，西面一排宿舍，门口晒着很多被子、衣服、鞋子、、、、、、依稀有几个人，却不见老孙。问别人，人家向西一指：“厨房在那。”
迎面来了个高帮马靴，黄发披卷的漂亮女郎，约三十多岁。她非常热情地接待秀，把秀让进一间房。秀问该住哪，女郎说住处锁住了，可以把东西放这。秀还找老孙，女郎把把她带进厨房。这是新厂新搭的厨房，简单杂乱，厨房很小，只有两口大锅。老孙正在大房里和一群女工理菜。
秀出来后，那卷发女郎听秀说是伟仙人，便说：“我们厂里有四五十个伟仙人呢，你就安心在这做吧。”
这儿离伟仙很近，也许有很多伟仙人，不久秀就会被庄上人知道——她只能做小厨房打杂的。家人会、、、、、、还有四五十伟仙人，她们肯定有不少了解她，也许就有她本庄人呢。蔡常茂的儿媳不是就在县服装厂吗？而且庄上很多女人到县里工厂。众人会鄙视她，她与年轻漂亮的丈夫距离更远了，她如何维系这个家？
秀借口回家再说，丢下包，把重要的文稿及证件和照片捡走，留下衣服行李。可是走了几步便想，她不能呆在这厨房，这种工作是最低贱无能的老女人干的，那些女工仗着年轻漂亮也会鄙视她。
秀转回头又全把东西带走，对卷发女郎说她要回家再说，那女郎热情地叫她再来。
秀顺着厂房南边东西道走，从工厂门窗望过去，里面全是机器和工人。她生怕碰见庄上人，她狼狈不堪。出了厂子，秀站在新建工业园区的大马路上，真是走投无路。天还未黑，但已经黄昏，她想来想去，还是到离县城近一些的小姑家住一宿，再重找工作吧。
秀坐在公交车上想：我这小包大口袋的，见了小姑怎么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