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六日早晨，欣羽葬礼的当天早上是寒冷的。薄薄的云朵层层堆积在一个地方，拒绝太阳照耀大地。
中午的时候，来接小马的成宫穿着一身黑色的制服。
从房间里走出来的小马则是穿着黑色的连衣裙。
“那个，侑烯……”
小马又一次欲言又止。
不过，她在最后吞回话语，什么都没说，和昨晚相同。不同的是小马即使犹豫，依然再度开口说话：
“……侑烯……”
宋侑烯插嘴打断：
“路上小心……”
侑烯选择的是送行的话语。他以封闭耳朵的心情吐出这句话。
“嗯。”成宫简短回应之后，和小马并肩离开。
两人逐渐远离的背影使得侑烯稍微感到安心。
看不见两人之后，侑烯关上酒店大门回到屋内，坐在客厅的老位置。
即使小马没说出口，侑烯也知道她想说什么。
虽然缓慢，但内心开始运作。流动的时间缓缓试着将侑烯叫回现实世界，所以侑烯也知道了小马吞回肚子里的话是什么。
『好好道别比较好。』
小马大概是想这么说。
话语成型之后，在脑中发出讨厌的嘎吱声。叽叽的摩擦声，全身对这个声音起反应，侑烯有种体内血液逐渐变混浊的错觉，喘不过气以及侵蚀内心的不快感迎面扑来。
侑烯像是要对抗般发出声音：
“我不要这样……！”
为了保护自己而大喊。
“我当然不愿意啊！”
为了否定正确的建议，强行将进逼的情感往回推。缩起身体要保护自己，躯体拼命蜷缩想关进硬壳里。
肩膀、背部、脖子、膝盖都蜷缩变小，指尖也缩起来。缩过头紧握的拳头好痛，插入手心的指甲造成红色的伤痕。
侑烯就像这样，试着熬过这股迎面扑来的不快心情，静心承受等待结束的时间到来。就这样维持几分钟，几十分钟……或许超过一小时。
喉头发出不成声的诡异呻吟。
侑烯歪着身倒了下去，不过感觉到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
『这里是宋新哲女儿宋欣羽的葬礼现场。』
声音不大，如果宁静的图书馆里细小的说话声。
说话的是客厅里的电视，放在地毯上的电视遥控器被侑烯刚才的不稳碰到了电源。
侑烯没有注意到电视里的内容，只伸手拿到遥控器准备关掉。
可抬起手臂的那一瞬间，侑烯的手指并没有再一次按下电源按钮企图关掉。
因为电视里，播放着他至亲的葬礼。
『今天是望艺公司董事长宋新哲的女儿宋欣羽的告别式。』
女播报员压低声音持续转播时，摄影机捕捉到手捧遗照的宋新哲。
正前方的献花台已经摆放了无数花朵悼念。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白花。
镜头拉远，拍摄告别式会场的全貌。会场宽敞却没有空隙，参加者井然有序。
中小型的规模会场，一两百人左右，仔细一看还有侑烯熟悉的亲戚。
左下角站在边缘的则是小马他们。
没有看到老许的身影。
宋新哲在前面以颤抖的声音说着悼词。
说话不时哽咽，涌上来的泪水使得话语哽咽。已经迎接了耳顺之年的花甲男性，喉咙因为泪水而沙哑，唸完悼词时泪流满面。不想说出诀别的话──从他的表情清楚感受到这份心情。
不仅是宋新哲。
未曾预期的过早离别使得整个会场沉浸于困惑与悲伤中，其中没有任何慰藉。隔着画面也感受得到这股气氛。
此时，和欣羽在一个配音所的同期学生也来到悼会上，众人向欣羽告别。
侑烯抱持着欣赏电影般的心情看着这一幕。
「这都是大银幕上发生的事，和我无关。」
侑烯顽固地试着如此认定。
好一段时间转播告别式现场的电视画面切换了。
转换成了一段剪辑完成的录像。
是某个公司剪辑的录像。
里面是配音用的录音室。
配音室里面站在几名年轻的男男女女，有几个人在刚才的转播之中也是出现了。
应该是宋欣羽的同期伙伴。
录音室外则是调音师和录音室在调节着专用的键盘。
录像里的欣羽在麦克风面前，读着手中的台本。
有时候声情并茂，手舞足蹈。
没有自己戏份的时候，则是把麦克风让给了其他人。
包括欣羽在内的几个人在录音室里轮流配音，通过录音室内的电视指示着每个人。
那是快乐的，愉悦的。
满头大汗的欣羽仍不认为这是一项苦活，她只是乐在其中。
录音结束后，向录音师道谢了之后，从录音室走了出来，和朋友们离开了那个房间。
虽然很累，不过配音的每个人的脸上也并没有失去笑容，欣羽也是。
影片结束，电视画面慢慢转白。
『愿你一路走好。』
打出这句字幕时，画面变暗了。
和关掉电视时差不多漆黑的画面。
在屏幕中露出一张哭泣的脸。
不是节目的主持人。
也不是进广告。
不过，映出一张熟悉的脸。
会熟悉也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就是坐在电视前的侑烯……
双眼眼角流出的泪水沿着脸颊滑落。
无声无息，静静流出。
从欣羽出车祸时，接到了老许的电话。几十公里的穿梭到达医院时得知结果之后也没有流泪。从医院里出来到达酒店和小马相处的这几天里也没有任何抱怨的话，也没有流泪。因为，侑烯他哭不出来。
从医院之后，已经是第三天了。终于，某种情绪撼动了内心。
追上来了。
欣羽一如既往地行动和开心而疲惫的笑脸让侑烯知道，这一去不复返的，是无可替代的东西。
所以至今因为兄妹关系而没有正视这段感情的侑烯，察觉到了。
『我们已经尽力了……但是很遗憾……』
其实听到老许转说医生的这句话的时候就知道了，从那时候就一直存在于侑烯内心的物品，本应该早点察觉的粗暴情感。
我知道那家伙叫什么名字。
侑烯也知道。
大家都知道。
只要是人类就会知道。
那种名为“悲伤”的情绪。
那家伙如今缓缓起身，想要挡在侑烯的面前。
以往一直视而不见的家伙，伸出手想要把侑烯吞噬掉。
所以侑烯大喊道：
“不要过来啊。”
侑烯抬起手在自己面前不规则的来回摆动，想是要甩掉什么。
一手扶着沙发，匆忙起身避开视线，捂住耳朵，不听声音。可这样还不够，此他猛踩地毯奔跑。离开客厅，穿过走廊，跌跌撞撞地穿上鞋子，冲出酒店的大门。
不能面对悲伤，不能承认那家伙的存在，也不可以对抗。
要是这么做就等于承认欣羽的死。侑烯否定悲伤的存在，借以试着否定欣羽出车祸的事实，拒绝她死亡的事实。
所以他全力奔跑。
并没有坐酒店的电梯，一股脑冲进酒店的消防通道，打算一层一层的跑下去。
住在六层的侑烯，大概要下十二大节的楼梯。
「欣羽她还活着。」
侑烯快速的下了一层楼，抬头看见了五楼的标志。
「这一定还是梦。」
侑烯加速下了第二层楼，并没有注意到四楼的标志。
「车祸还没有发生。」
侑烯保持着刚才的速度，又下了一层，这次，他在三楼停了下来看了一下三楼的标志。
「我还不相信这个事实。」
侑烯已经不算快的下了一层，到达了二楼。只不过顺带抬头看了一眼标志，并没有停下来。
最后一层楼侑烯选择慢慢地走下去。
『十月二日s市发生的那起车祸，受害者在当天夜晚已经在夜晚确认死亡。受害者是望艺公司老总宋新哲的女儿，今天中午的时候已经完成了女儿的送别式……』
侑烯在下一楼的楼梯时，清清楚楚的听着外面的电视新闻。
电视画面是黑白的。
正好说道最后面的时候，侑烯从消防通道走到了酒店的大厅里。
看着电视上面播放着送别式的录像，本还沉浸在刚才悲伤的情绪里，又被这一刺激成功席卷了侑烯的大脑。
一瞬间大脑空白坐到了地上，慢慢地躺了下去，闭上了眼睛。
“客人，怎么了客人？”
侑烯企图睁开眼睛，眯缝间看到有人在摇晃自己，不过自己已经没有做起来解释的力气，一下子晕了过去。
“欣羽……欣羽……欣羽……”
已经不省人事的侑烯却还不忘在嘴上念叨着自己妹妹的名字。
那个名字是多么的沉重。
酒店里的人打了急救电话，通过摸索侑烯身上的物件，找到了房卡。
然后通过酒店里的入住用户信息，找到了居住在这家酒店和侑烯同一间房间的那个人。
拨通了那个人在酒店预留的电话。
告知了这样的情况。
而电话那头的人，因为刚参加完某人的送别会之后，脸上还留有刚刚风干的泪痕。
本想回酒店的时候，却接到了酒店客服这样的通知。
和附近的人打了声招呼之后，便跑了出去，出门打了一辆车，直奔医院。
在出租车上的那个人，双手握着手机，全身都在颤抖，好像在害怕一些什么。
忘记去卫生间洗去的泪痕，又一次的湿润了起来。
「我不想再失去第二个我自认为对我最重要的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