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阿娘教我习字,我总写不好戎字,其实我那时还小,写不好很多字,但是这个字,阿娘抽打了我的手心多回,叫我一定记住,我知道,她不是因为我习不好字生气,而是我那多年未回的阿爹,也许正在边疆打仗,“戎观爱力深惟省,越厌陈方何足务。清吹遥遥发帝台,宸文耿耿照天回。”
我见过阿娘常常拿着一只玉钗流泪,听她讲起过,那时她与阿爹成亲后不久,阿爹干了足足三个月的码头上的夜活买给她的,那自然是顶好的玉钗,我从未见过阿娘带出门过,它被几层娟布包裹着,放在阿娘的枕下,阿娘的枕有些发黄,有一种忧思的味道,我常常想,这样一个浸满了相思泪的枕,阿爹回来了,定会心疼的,我如此深信爱情,爱能让一个人痛苦,且心甘情愿,这是多么矛盾的情感。
我六岁那年,边疆起了战事,我国无数将士血洒疆土,亡国的愁苦是用白骨堆砌而成的咒怨,在每一个纪国人的心里燃气熊熊烈火,妇孺们整日惶惶恐恐,打听着前方的战况,为的是破城前收拾好东西逃命,阿爹每日愁眉不展,只管闷声打铁,还为我做了一把错刀,以备防身,我那时还小,常用这把错刀做些挖洞挠树的勾当,全然没有伤春悲秋之感,只觉得好玩极了,恨不得多要几把小错刀,分给几个玩伴显摆显摆,没过多久,朝廷下批了文书,说是征兵,当天晚上,我玩够了回家去,便看到阿爹收拾着行装,阿娘在一旁流泪,我阿娘极少流泪,她每日都是笑眯眯的,她性情好,哪怕我犯了错事?,她也只是无奈的教训我,初时我还有些怕劲,后来就浑然不怕了,照样爬树逗鸟遛狗,阿娘气急了,阿爹便会哄着阿娘说,“都怪我小时也是和她一样的混账东西,这丫头像极了我,想必都是我的错,才惹得娘子生气。”阿爹常对阿娘俯身贴耳,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阿娘便教训我的心思全不见了,只有白耳朵变红耳朵,白脖颈变红脖颈,或抿唇微笑,或小力捶打阿爹的胸膛,言语温柔。
那晚阿爹抱着我,眼里充满怜爱和不舍,他对我说,阿娘的身体不好,需在春日里吃些梨膏,阿娘最爱吃城头王家的桂花糕,但那东西甜腻,一次只准阿娘吃一块,阿爹说,要我快快长大,长成如阿娘一般的姑娘,他说他这辈子最大的的愿望,就是有一个如阿娘一般的姑娘,他还说,大丈夫,护国也是护家,他是为我们守在纪国城外,再厉害的刀剑也穿不透他护妻护子的铁甲,阿娘再也听不得这话,哭着抱住了我们,我听见阿娘对阿爹说,“我等你回来。”
这一去,便是七年,阿娘整日以泪洗面,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我整日扮作男孩模样,去山里摘果子换些钱财,阿娘生的美丽,这两年多了去的媒人找上门来,说是前方战士死伤无数,说不定阿爹早就回不来了,要给阿娘再找一个依靠,阿娘总是将这些人打出去,她本娇弱,把这些人轰出去后往往自己的心便痛上好一阵子,无关她是否还有依靠,只是听不得“前方战事紧张,死伤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