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后,我仿佛有些开了窍,比如我第一次知道了,我和九哥儿不能一直嬉闹下去的,我是女娃娃,他是男娃娃,我会长成阿娘般大,会在笈礼过后许个人家,九哥儿以后也要娶个娇俏的媳妇,会幸福一辈子的,九哥儿是个好儿郎,谁嫁给九哥儿都会幸福的,我有时躺在枕上,也会翻来覆去的想九哥儿那天说的话,他说我以后会许给他,他说他要担着我的未来,我还想着要是有一天我要变成和孙大娘一样,和孙叔早起去卖肉,两个人抬着木车,他累了我给他擦擦汗,我最会叫卖了,我一定也会做的好的,那时请阿娘顿顿吃肉,再报答孙叔孙大娘的大恩,我把头藏在被子里笑出了声,只觉得这样的生活已经十分的幸福了。
新年没过多久,九哥儿就要去书塾了,听说明年春闱,纪国各地的才子都会来,他们会聚集在程德诗社吟诗作对,以身上值钱的雅物做赌,读书人总是越不爱财越显得品质高洁,我总觉得这点也正是读书人的虚伪之处,他们酸言酸语奚落商人农民,嘴里白白念叨着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但是仕途让他们寒窗十几载哪怕毫无好结果,他们也会哭着大喊,君子!这是君子!
非我嫌弃那酸书生,九哥儿这样的书生就是顶好的,只是昨日有位年老的穷秀才打上门来,嘴里嚷嚷着娶阿娘为妾,说家有糟糠米难以下咽,配不上他这秀才之名,他前几日逛街市见到清丽卖绸女,辗转反侧,寤寐思服,日见消瘦,特以秀才之名为礼前来下聘,他喝的醉醺醺的,吵嚷着街坊四邻,吓哭了阿娘,结果被孙大娘拿木头打出好几米远,我大声的为孙大娘喝着彩,只是觉得这才是女侠风范,孙大娘把大木头立在身前,叉着腰,大骂那酸中色鬼,街坊四邻皆为她鼓掌,我在一旁拍手称快,真的是威风凛凛!
我不再放心阿娘独自去街上,也放弃了去山林里摘果打小兽,老老实实的和阿娘看了很多天的摊子,可我越看着摊子,越觉得那绸子放在架子上如同死物,见了也丝毫没有生气,比起左右卖糖人人玉器的,生意差了不少,而卖唐人玉器的,眼睛也常常打量我们,每当他们成了一单生意,神色要多神气有多神气,神气中带着得意,得意中带着叽嘲,阿娘则岿然不动,一副稳重的样子,我年少气盛,就是受不得人高我一头!同样做生意,我这日思夜来的汗血之物怎的卖不出好价钱!
我心疼这好绸,更心疼阿娘点灯熬油的眼睛。
念女工之劳也,
缭绸缭绸何所似?不似罗绡与纨绮。
应似天台山上明月前,四十五尺瀑布泉。
中有文章又奇绝,地铺白烟花簇雪。
我将念词当唱词,学着西坊的小曲子,我看这一排吆喝声,也就数我泼辣,阿娘双目大如驼铃,像是不认识我了,神情都逗笑了我,唉,我真是不敬,明明是我吓坏了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