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正是农历的三月份,虽然早晚还有些阴凉,但到了正午,太阳直射到头顶,在阳光下站的久了,人就会感到些眩晕和燥热。
可只要娘不发话,子沫这会就是打死也不敢提出自己先走的要求。但或许娘也觉得热,她轻轻拍了拍子沫的后背,“好了,乖,赶快回你的房间去吧。娘还要到你外公那里去看看。”子沫赶紧站直了身子,语气轻柔而乖巧:“娘,那你慢点。”
“嗯,娘知道的,你回去吧。”
说着,娘已经轻挪莲步,向书房走去。
子沫并没有马上走开,而是微微眯着眼睛,笑意盈盈地目送着娘。果不其然,娘真的如子沫所预料的,转过了脸,“你别忘了把裙子换掉,等会就该吃饭了。”
“嗯,娘,我知道。”子沫点头如捣蒜,很利索地回答着。
娘转过身继续朝前走,子沫这才肩膀一塌,吐了口长气,“终于走了。”
“小姐,你脸变得可真快呀。”小兰一直全程看着子沫的表演,对小姐精湛的演技着实佩服。
“那是,本小姐是谁呀?整个大宋朝数一数二的名伶,咚咚那个锵!”说着,她还走起了台步,身段一扭,两手翘起了莲花指。
“小姐,小姐,可别,”小兰吓得赶紧左右看看,还好没人,她压低了嗓子,表情夸张,手点着小姐,“这要是被老太爷他们看到,不得骂死你。”
子沫吓得直拍胸脯,“忘了忘了,没人看见吧?”
小兰又四下瞅了瞅,“没人。”
说完,主仆二人都忍不住地笑了。
“走,回房间去。”子沫拉过小兰,把手插到的她的胳膊下面,边走边亲热地问她:“怎么想起来帮我写作业的?”“哼,你天天丢三落四,不着调,我再不帮你写,你还不得被老太爷他们给骂死?”小兰斜眼看了看子沫,语气明显的不屑。子沫可不在乎这些,只要能帮她把作业写完,一切都好说。
“幸亏我聪明,外公这边教我写字,那边回头我就教了你,不然,我现在一定死得很惨。”子沫为当初的明智暗自庆幸,洋洋得意。
到了房间,小兰帮子沫从衣架上拿下一套粉红色的长裙递给她,子沫接过来顺手就扔到了床上,“裙子,天天都是穿裙子,我都快烦死了。哪天,我非得弄套男孩子的衣服穿穿,并出去好好逛逛。”
“小姐,你赶紧穿上吧,马上该到前厅吃饭了。”小兰又把那套衣服拿起来,递给她。没办法,子沫只有把自己身上的这件破衣服脱掉,换了那套新的。她一边伸着袖子一边问小兰,“你要不要男孩子的衣服?赶明个我给你弄套书童的。”
小兰帮着她把带子系好,又这里拽拽,那里拉拉,感觉满意了,才心不在焉的回答她,“给我我就要,可小姐你有钱买吗?”
“你个臭东西,真没劲,哪壶不开提哪壶,就知道我没钱,买不起,对不?哼,无聊!”子沫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又开始用脚踢踢踏踏地点着地,一副吊不郎当的小模样。
“小姐,我就奇怪了。你好歹也是个大家闺秀,怎么就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呢?你再这样下去,以后谁敢娶你。”小兰站在床边,正叠着子沫的旧衣服,看她这样,忍不住数落了她一通。
子沫才不在意这些,她一把从后面把旧衣服抢过来,朝床上一扔,“都破了,你还叠它干什么,把作业拿来给我看看,别等会不像我的字,外公一问我,我准得露馅。”
小兰把衣服又从床里边拽到跟前,手朝桌上指了指,“在桌上呢。”
“你老弄那衣服干什么?”子沫到桌边拿起作业,“呦嘿,字写的还真的越来越像我的了。”
“衣服洗洗补补还能穿。字要不像你的,怎么帮你写?”小兰转脸看了眼子沫,又转过脸继续研究她手上的旧衣服。
“补补,不会吧?让我穿件补过的衣服,还不得被人笑话死,好歹我也是咱知州府的孙小姐。”说着话,子沫的小手往下巴那一抚,对着小兰眨巴了几下眼睛。小兰看了,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小姐,吃饭了。”府里的粗使丫头站在门外喊子沫赶快去前厅吃饭。
“我知道了,马上就去。”
“今天府里来人了,为什么外公还要我去前厅吃?”子沫有些奇怪地问小兰。
“或许这人是老太爷的好友,不计较这些吧。小姐,那你得快点,别让人家客人等。”
“小兰,你知道吗?和外公、舅舅一起吃饭很闷的,现在再加上一个周爷爷,一定会更闷。哎,还不如跟你一起在厨房吃自在呢。”
小兰两眼这时正对着子沫,听到子沫这样说,心里突然为她感到一些悲哀。虽然她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从小锦衣玉食伺候着,可这么多的规矩紧紧的束缚着她,她又一定是幸福的吗?或许,那个和我在一起,疯疯闹闹的她,才是她真正快乐、自在的时候吧?
此时的子沫也是少有的安静,她的心里有一股淡淡的忧愁划过,很轻,可她莫名的想抓住这样的感觉,虽然她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就像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喜欢爬树,在树上看天,看云,看飞鸟。
她还是太小了,还不懂得忧伤。
但愿,但愿她永远不懂!
子沫的外公仍旧和好友在书房闲聊,他的这个好友,就是漠北城的知府,周大人。
“井贤,老夫人的病可有好转?”周知府这次急匆匆地从漠北赶来,原因是他突然接到了兄长的家书,说老母亲突然病重,希望能在自己归西前看到自己的小儿子。
周大人自从到漠北任知府,已经有四年时间没有回川南看母亲了。这次如若不是接到兄长的信,鉴于漠北现在的情况,他有可能还不会回来。
“现在看着是好多了,可大夫说有可能是回光返照。永泰兄,你知道吗?看着娘躺在床上我很害怕。
人人都说子欲养而亲不待是人生的一大憾事,可我一直以来,都以为母亲有兄长照拂,我只需把自己的俸禄每年拿出一部分给兄长补贴家用,便是对母亲的孝顺。但直到昨天,我从漠北赶来,跪到了母亲的床前,母亲用她的手摸我的脸,我才知道,我错了。
当她用她枯黄的双手摸我的脸时,我想到的却是我小时候,想起她站在高岗上喊我回家吃饭;想起我早晨去私塾,她给我穿衣服,目送我离去的身影;也想起每天夜里我看书时,她陪在我身边的情景。我突然害怕了,从未有过的害怕。我怕如果母亲真的离开了我,我怎么办?
虽然我也已经当了爷爷,可一想到母亲还在,我就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周知府说着笑了起来,可他的眼角却明显有泪溢出来,他用手指轻轻地抹去,放到眼前看了看。
刘大人是他多年的老友,在他的面前,他可以露出自己的真性情,而不必担心被看了笑话。
“光顾着说我了,差点忘了贤婿的事。在他到漠北的第二天,就去拜访了我。这孩子性子急,也没有好好歇歇,就去了各处察看,还弄了个漠北安防攻略。刚开始我不想同意,怕万一惹怒了皇上,别说把他调回来了,就怕他的小命也难保。
可不知这孩子咋办的,硬是让全漠北的百姓在生死状上盖上了血手印,我也跟着激情满怀了一把,把手印按了上去。
还真别说,从那以后,漠北就变了样,人人都动了起来,练兵的、巡逻的、放哨的,有条不紊。
后来,沙俄土匪再去找碴,漠北的百姓在芊成带领下,把他们狠狠教训了一顿,虽然也死伤了不少人,但也吐出了积在漠北人心上的多年的怨气。
可芊成这孩子傻呀,他要给皇上递奏章说明事情的原委,我要与他联名,他却把我撇下了。只写了自己的名字。
哎,我明白这孩子是怕我受牵累,永泰兄,你教育出了一个好女婿呀!”
“井贤,你谬赞了这孩子,他从小就这样,遇到什么事情都自己扛着,这次他不止怕牵累你,也怕牵累了我和芸娘,给皇上写奏章的时候,也早早的写好了休书放在陈尚书那。唉,要不是陈尚书给我来信,我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事。
“爹,周伯伯,饭好了,到前厅吃饭吧。”芸娘在书房外敲了敲门,得到父亲的同意后,推门走了进来。
“多少年不见,芸娘现在都是孩子的娘了。永泰兄,你我真的是老了。”
“哪里老了?我觉得自己的身子骨硬梆着呢。”说着,刘永泰还把两只手使劲攥了攥。
“对,不老,我还要照顾娘,你还要看着外孙女嫁人呢。哈哈!”
“周伯伯,到前厅去吧。”
“走,今天就叨扰永泰兄了。”
“哪里哪里,你我多年老友,这些客套话就免了吧。”
子沫此时早已乖巧地坐在前厅的椅子上安静地等着外公他们的到来,看外公进来了,她赶紧站起来,给各位问了好,道了万福。
周大人摸了摸她的头,“这孩子真是乖巧、懂事,芸娘教育的好呀!”
不知为何,听到周伯伯的夸奖,芸娘的表情有点苦涩,站在旁边的小兰也忍不住想笑。还好,周大人被外公引领着坐到席位上,没有看到,不然,他一定会觉得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