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林嫂在家里不停埋怨自己的时候,小翠并没有走远。
那时她正抱着头,蹲在村头的一棵松树下面,她的身子还没有好利索,从湖边走到家,在从家走到这里,她好像用完了身上所有的力气。她的两条腿又酸又疼,以致后来她的步子不是在走,而是在机械地拖动。
她开始后悔,为什么要离开家呢?这么多年自己不是生活得很快乐吗?难道就因为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就要埋怨母亲,不愿在那个家呆了吗?离开了家,我又能去哪里?真的去京城,找那个从未谋过面的爹吗?自己不知道路,就是我能到京城,我又能找到他吗?就是找到了,他又会认我吗?
所有的问题像一块块的巨石冲着小翠迎面地打过来。
她不想再朝前走,但她也不愿意就这样灰溜溜的回去。她开始想象如果回去了,会是什么样的画面,娘一定会指着自己的鼻子骂:“长本事了呀,觉得娘丢你人了,是不是?半夜三更的不睡觉,跑出去自杀,你死呀,你为什么不死呢?不死,还不赶紧滚回来,学会离家出走了,你走啊,为什么还要回来?”骂完,娘还不会拉倒,会冲过来,拧自己的耳朵,她会使劲地拧,不知道自己会痛,更不知道自己不想听她骂,而是想让她抱抱自己。只要她抱抱自己,自己会放下对她所有的埋怨,会乖乖地听她的话,会忘记赵大人,会找个最平常的小伙子嫁了,过最平常的生活。
想到这,小翠又想如果娘在找自己呢?对,我不要再走了,我就在这里等娘,等娘再把我带回家,即使她骂我,我也不走了,我会抱着她,紧紧的抱着,不再松开。
这样想着,小翠就在那里蹲了下来,等着娘来找自己。
可是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了,娘为什么还没有来找自己呢?她真的不要我了吗?
天渐渐暗了下去,小翠感到了害怕,可是娘仍旧没有来。她一定是不要我了。小翠的眼泪不禁流了下来。她的心里一阵难受,哎,这两天流的眼泪比这十六年加起来都多,这十六年的快乐都是假的,这伤心与难过才是真的。她觉得自己的命好苦好苦!
真的是林嫂没有找小翠吗?不是的,在意识到小翠没有死,只是离家出走了后,她抱着小翠的衣服哭了很久,又进行了一番自我检讨,才想起出门去找小翠。只是她走的是跟小翠完全不同的路。
当小翠在村东头的树下哭泣时,林嫂以为小翠要先进城,然后再想法去京城,她出了门,就急急忙忙地往北走,在路上碰到熟人,还时不时地停下来问有没有见过自己的女儿。可她忘了,小翠没出过门,并不知道漠北城在哪个方向。她更忘了,小翠的身子仍虚弱,不可能走这么快,而她一路疾走,只用了三个时辰就到了漠北城。
那时,小翠还在村东的树下哭泣。
林嫂进了城,第一想到的就是找芊成,她找了守门的士兵打听到芊成的住址后,就一路小跑到了芊成那。
赵晗沛这几天住在驿馆,芊成没有去看他,除了公务繁忙,更重要的原因是芸娘和子沫来了,所以他并不知道小翠出事了。
那天漠北城的周知府从芸娘他们家走后,芸娘的父亲就把芸娘叫到了书房,把芊成在漠北的情况简要的跟她说了一遍。芸娘听了,才知道自己的夫君在漠北经历了一场生死的战斗,才知道皇上因为他创建漠北防护营差点斩了他,她差一点就永远见不到自己的夫君了。同时她也知道了芊成为了能让她和刘家不受到牵连,给自己写了封休书放在陈尚书那。
芸娘在父亲的面前没有哭,可她的心却像云涌一般,波涛起伏,她想立马就见到自己的夫君。即使路很远,很不好走,弄不好还会碰到劫匪,可她就是想去。
两年了,她以为自己在家里带好孩子,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就是对芊成最大的支持。所以,她一直都没有去过漠北,即使表姐有一次曾笑着对她说:“你也不怕芊成在漠北找房妾室,赶紧过去看看吧。”她也只是笑笑,没有怀疑,也没有去,她相信芊成,就像芊成相信自己。
可那天,她特别地想见到芊成!
父亲何尝又不明白女儿的心思,可世道混乱,一个妇道人家带着孩子在路上会遇到怎样的风险,谁都无法预料,他有些犹豫。经过一番考虑后,他决定让剑辉,也就是子沫的舅舅陪同她们母女走一趟,这样危险系数多少会降低一些,遇事他们姐弟俩也能互相商量一下。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他们三人加上一个车夫就早早地出发了。
除了路况不好,马车有些颠簸,其他的一切都还好,五天之后,他们平安的到达了漠北城。
他们到了漠北城的城门,因为不知道接着该怎么走,车夫就下车向守门的士兵打听芊大人府邸的方向,当这士兵得知车上坐着的是芊大人的夫人和女儿时,心情莫名的有些激动,他赶紧喊来两个士兵,让一个引领着他们去芊大人的府邸,另一个赶紧去营里通知大人夫人和小姐来了。
看着他们忙作一团的样子,芸娘有些过意不去,可剑辉却笑了,“姐,这没什么的,从这才能看出姐夫在这里深受士兵和百姓的爱戴,这是好事呀。”
正在营里和百姓一起训练的芊成听士兵报告说夫人和小姐来了,他起初还不相信,因为前段时间他刚接到芸娘的来信,信里并没有说她们要来漠北。今天突然来到,是真的?还是士兵在和自己开玩笑?他有些不相信地又问了一遍士兵后,才完全的相信,他也不脱掉战斗服了,直接就往城门的方向跑。
士兵也跟着他跑,跑了两步,才想起来去马厩牵马,又转过头往回跑,牵了马又开始在后面追芊成,边追边喊:“大人,给你马。大人,你等等我。”芊成听到他在后面喊,才不耐烦地停下来等他,等他到了跟前,他直接跃上马朝城门奔去。连士兵在后面喊他也没有听见。这士兵看了,肩膀一松,两手一握,叹了口气,自己对自己说了一遍:“大人,夫人他们去你住处了。”口气既无奈,又想笑。
芊成快马加鞭到了城门那,却没有看到马车的影子,他的心登时往下一沉,“唉,他们骗我的,她们根本没有来。”他牵着马失望地往回走,刚才的守门士兵看到他这个样子有些奇怪,赶紧走了上去,“大人,你这是怎么了?为啥还不回府呢?夫人和小姐都在那等着你呢。”听他这样一说,芊成才知道他们没有骗自己,芸娘她们真的来了。他顿时来了精神,连着对士兵说了几声谢谢。
他跳上马开始往府邸奔。到了地方,还未下马,就看到大门敞开着,他的心突然的怦怦跳个不停。他把马拴好,跨过大门,他看到芸娘正站在院内替他收拾挂在绳上的衣服,他不知为何停了下来,他不想再动,只想在那里看着芸娘,就这样永远的看着他。
芸娘此时也正好转过了脸,看到芊成静静的在那站着,她也站住了,她的眼睛定定地看着芊成,喉咙有些哽塞,眼泪在眼圈里直打转,芊成瘦了,皮肤也有点黑了,胡子拉碴的,也没有原来讲究了。
“娘,我饿了。”两人正在那里彼此愣愣的看着,子沫从屋里跑了出来,拉了拉娘的衣服,“娘,我饿了。”声音里没有精神,尽显委屈。
“子沫,看那是谁?”芸娘低头对子沫说。
子沫这才看到大门那站着一个人,她歪着头看了一会,“这是爹吗?”她在心里问自己,她有些怀疑,因为在她的记忆中,爹很英俊,很儒雅,不是眼前这个人的样子。
“子沫,为什么不喊爹呢?你不是天天吵着要找爹吗?”
“子沫又长高了。”芊成快步走到她们的跟前,弯腰抱起了子沫,“嗯,也比原来沉了。子沫饿了吗?爹带你去吃好吃的。”说着话,芊成还把脸往子沫的小脸上蹭,“疼,爹的胡子好扎人。”子沫撅着小嘴,用手推着爹的脸,把芊成乐的哈哈大笑。
她们娘俩来漠北这几天,芊成除了偶尔去营里看看,大多数时间都陪着她们。
林嫂来找芊成的这一晚,也恰是芸娘准备走的前一夜,因为明天还要赶路,芸娘带着子沫,剑辉和车夫都早早的睡了。
“大人,小翠不见了。”林嫂见了芊成,憋了一天的眼泪突然流了下来,“不要急,慢慢说。”
“大人,这小妮子看上了赵大人,我说了她几句,半夜她就去跳湖了。幸亏赵大人在后面跟着,把她救了上来。然后,我和赵大人把她送到一个好心的胖大嫂那里。把她安顿好,赵大人出去给她找大夫,我就到庙里去求平安符。可等我们再回那胖大嫂的茅屋时,茅屋不见了。我们开始都以为小翠出事了,但等我赶到家,发现她的衣服少了几件,才知道这傻孩子走了。
大人,我不知道怎么办了,只有来找你。”林嫂手端着芊成递给她的茶杯,眼睛乞求的看着芊成。
“不要急,让我想想。”他来回走了两步,“这孩子昨夜里跳的湖,身子这会还虚着呢,不可能走太远。现在,我们兵分两路。一路,在城里四处找找;一路,现在就跟我回村里,看能不能找到她。现在,你先去张副官那,让他带着你在城里找。我马上带几个兵去村里。”
林嫂听了芊成的安排,赶忙让芊成府里的杂役带她去找张副官。她走后,芊成先进了内院,喊醒芸娘,“等会我要去帮林嫂找孩子,明天不一定能送你了。”他觉得有些对不起芸娘,语气里是满满的抱歉。
“没事的,有剑辉呢,你忙你的。”
“不能过两天再走吗?”芊成的语气里有些不舍,也有些恳求的味道。
“我答应带子沫去京城看看,这一路走下来,还不知道要走多长时间呢,时间太长了,爹该不放心了。”芸娘摸摸芊成的脸,轻声轻语的给他解释着。
“对了,舞鹤村有仙鹤,明天你们朝南边走,会经过那,如果我在那里,我带你们去看仙鹤。”芊成兴奋的对芸娘说,他边说边站起来,拿起椅背上的衣服穿上。
“嗯,你去吧。一切有剑辉在,你就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