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浅浅，”
“刚刚差点害死我了，”林陌在和抹茶浅梦聊天的界面上快速打出两行字。
我为了偷偷看一集《听见你的声音》，还深思熟虑地编了个谎，骗我妈说要在电脑上查几道题，本来已经够心惊胆战的了，刚看了二十分钟都不到，耳机里的几段韩语突然被急促的两下咳嗽声淹没了。
“啊？”
“什么害死了？”
“害死什么了？”
林陌看着这十一个字，仿佛能马上感受到我傻傻的语气，他的指尖捕了张温柔的网，泛着浅蓝的手机屏幕上溢出的满是安抚色。
可惜当初QQ还没更新出可以看到“对方正在输入…”的功能，我苦等了几分钟后，消息框压根没有一点要弹出来的意思。真讨厌，林陌总是这样，和我聊天时反射弧超长，也不明白人家正在组织怎样惊艳的语句。
我怕沈海燕女士探监般地突然端着盘水果就进来了，只好十分痛心地关掉PPTV，打开刚刚下载的解题软件。
一阵塑料袋簌簌飒飒的动静开始慢慢靠近，秦秀儿轻手轻脚地走进林陌半敞着门的卧室，“小陌，又听歌呢？”
“呃，嗯。”林陌很自然地退出QQ，打开qq音乐。
“一会儿记得把这些月饼给你婶婶提上去，”秦秀儿坐在林陌床边，把手里的塑料袋和里面摆放杂乱的一堆月饼在床上摊开，“你叔叔婶婶都挺忙的，经常在公司，顾不上小瀚，家里也没人，可能还没给小瀚买月饼呢吧……”
林陌没有在意他妈妈的念叨，只是悄悄盯着手机屏幕，心头像飘进了一片羽毛，有些粘又有点痒，找不到救赎，却无法割舍，也无从知晓。
秦秀儿的话早就没音儿了，林陌这才卸去边界感，细细打量了下自己眼前的一大袋月饼，透明塑料袋被二十来个刻有“蜃池”二字的精美包装盒慷慨地赠予了道道不整齐的白色折痕。
他不安的反应就像有时差一样，说道“好，我过会儿去。”
林陌眼瞅着手机一共亮屏了五次，浅浅的笑一轮接一轮，圈于少年蓝色的彼岸。未走完的风盘踞着温润的音域，如果文字自带音效，他肯定会觉得我很吵吧。
“诶？人呢？”
“咋不理我？”
“怎么不理我？”
“为什么不理我？”
“我的韩剧泡汤了，你要负责，哼！”
直到秦秀儿走出林陌的卧室，他才大方地点开QQ。
辰幕下的细密尘埃乘着一点点空隙，迸射出想要被邀共赴的梦。
“没什么，没什么。”
“到底什么啊？”
“没事。”
“嗯哼。(‘-ω??)”
林陌翻了翻身旁的一大袋月饼。
泪痣轻掸走了厚重的忧郁。
“我家有红豆抹茶馅儿的月饼。”
又是林陌的消息，虽然心里又委屈又生气，恨不得顺着网线打他两下，但我还是很乐意地点开了和他的对话框。
“抹茶味儿的？”
“嗯，对。”
“好吃吗？我也想吃。”
“我一会儿下楼倒垃圾，顺便给你拿。”
“嗯嗯嗯，好！?)??”
林陌把仅有的四个红豆抹茶馅儿的月饼挑了出来，把塑料袋口子扎成原来的蝴蝶结形状。
“小香菇，在吗？”
林瀚输了短短几个字后，紧接着匆匆删掉了。
——不行不行，我直接点儿说好了。
“小香菇，吃饭了吗？”
我刚准备关电脑，围着粉色围脖的小企鹅又开始在闪烁了。
——林瀚？不会是要封口费吧？我给林陌手上画小猪的那件事？?_?
“没有，我爸妈也才刚下班回来。”
被遗忘的阳光跃进了林瀚的梨涡。
他裹紧牛仔外套，抱起键盘，很快地敲击着，生怕樱桃小丸子的头像下一秒就被涂上灰色。
“小区门口新开了一家麻辣拌。”
“怎么样？”
“去不去？”
——什么情况？我今天这么有口福？这哥俩不会提前商量好的吧？嗯，这个中秋小分队挺不错的，嘻嘻。
“好呀，我现在要准备下楼了，你也出来吧。”
“好嘞。”
林瀚把家里的卧室和客厅的灯都关了就出门了。
电视墙旁边挂着的全家福是他家刚搬去B市时拍的，一直没有换过，那个时候他哥哥还没有走，他还是个老喜欢什么都赖着别人的小男孩儿。
相框上盖了一层浓密的黄昏，透过洒进空气缝隙间的光晕，偶尔又能忽现几丝金色的沉沉的鳞光。
他哥哥走后，他爸妈更是忙于公司的事，一家人很少聚在一起。
十五的圆月总是惯于缺席，就像他的家人也同样从不满员。
林陌提了餐厅的一袋垃圾，出门了，刚转身就看见林瀚半蹲在楼梯口正在系鞋带，“你也出去？”
“哥？”林瀚仰头把扣在脑袋上的白色卫衣的帽子甩下去，视线刚好撞到林陌平展的校服上衣上，停留没多久然后蒸发了，“嗯，我出去一趟。”
“哦。”
“这什么，”林瀚看见林陌校服上衣的两个兜被装得满满的，轮流拍了拍两边的兜，开玩笑道，“月饼？”露出的几个角都齐刷刷地印着小小的四个字“红豆抹茶”，林瀚嬉笑的脸随后就被按了快门，僵住了，他一下子想到了顾浅浅，但没说出来，手里不停转绕着卫衣帽子的带子，好像这样就能顺利避开他不愿听到的答案。
他也不太能弄清此刻的心情，也许是失落和羡慕，自从他哥哥走后，他的生命中再也没有出现过像他哥哥对他那样好的人；也许是纠结和紧张，他开始察觉到自己有一些在意我，但不太愿意接受我在意的人也对我好的事实，而林陌，是除了他哥哥外，第二个他愿意打心底里承认并且倾注全部的兄长。
“顾浅浅说想尝尝，家里还剩几个，”林陌把月饼往兜里塞了塞，半天拧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来，“正好，就给她拿了。”
楼道里的声控灯熄了，林瀚沉淀的影子在一阵风中拂过心湖，澎湃的担忧，随温柔的夜，溃散。
林瀚小声说道，“吃货，不撑吗你，”像极了小孩子在和伙伴玩游戏输了的时候赌气抱怨的模样。
林陌和林瀚默契到几乎同时都轻跺了跺右脚，唤醒光亮。
“叔叔婶婶不在家？你一个人出去吃饭？”
“约了小香菇一起去吃麻辣拌。”
——耶，加一分。
“顾浅浅？”
——跟我要了月饼，还和别人去吃麻辣拌？可以呀，傻缺。
留在远方的月色托起几朵冷雾，把走过的恢宏抖落到某个角落。
我刚走出楼门，一个喷嚏把我的心跳都吓得不再轻盈了。
“哦，那，一起，”林陌自己都有点不相信他能轻描淡写地说出这样一句话。
“哥，你也要去，吃？”
林陌走下楼梯，把垃圾丢进垃圾桶，从裤兜里掏出一包湿纸巾，擦了擦手，“我妈还没做好饭，有点饿了。”
“诶，那个，哥，”林瀚连跨过两三个台阶，小跑了几步，把手臂搭在林陌的肩膀上，差点以为是自己幻听了，两眼惊奇刚好对上林陌没有卷起半点波澜的神色，“你不是不喜欢吃这类型的小吃吗？”
楼门口的灯泡被灰尘裹住了亮度，黯淡、昏黄，林陌的脑袋微微向自己另一边的方向倾了倾，喉结的运动轨迹排列出他一副不经心的轮廓，“我之前不喜欢吃吗？”
“嗯，”林瀚很认真。
“现在喜欢了，”林陌的认真也未差分毫。
“不是吧，哥，我就和你的青梅出去吃个麻辣拌而已，”林瀚掀起背上歪着的帽子，双手插进牛仔褂子的侧兜，跟在林陌身后在楼门口蹦跶了两步，出来了，不知道嘟囔了些什么的话同几颗旺仔牛奶糖一齐泡在嘴里。
“你俩怎么才出来，”我两只手分别拉起林瀚和林陌的一只袖子，向小区门口走去。和意料中的一样，他俩都挺配合的，我没使多大的劲儿，特别是林陌，嘴上哼着不快，脚步却一点也不抗拒，“快走快走，这么晚了，麻辣拌的老板都要收摊了。”
流动的晚风不断地生长，飞过的月光覆上高冷的妆，我们一路蜿蜒和着曲折的调子，但，到最后还是好依恋这份上瘾的欢愉。
“给，”林陌揪了揪我的校服衣领，手指的凉意不小心穿过毛孔渡到我的心上。
月夜初至，萧清过境，吹冷发梢。
我松开他俩的袖子，露出两圈温暖的灰色。
林陌从两个兜里掏出四个月饼递给我，晚风撩起柳枝的裙摆，只听闻它娇羞的笑语，一句“月饼”几乎被完整遮掩了。
“哦哦，你说的就是这个抹茶味儿的月饼吗？”我缩了下脖子，望向林陌，他猛地把手躲开了，“林陌，肯定好吃吧。”
林陌扭过头去“咳咳”了两声，“嗯，你喜欢就行。”
“哥，怎么就把你弟忘了，”林瀚拿胳膊肘戳了戳林陌，又开始作妖了，“中秋节了，都没给我月饼，嗯？”
“你又没和我要。”
“不行，我也要吃。”
“小香菇，那三个呢？”
我咬了一大口月饼，小碎步式地挪到林陌的后边，防止林瀚动手动脚，“在兜里。”
“给我来一个。”
“不要，我好不容易装进去的，校服的兜和月饼包装盒的尺寸刚刚好，我不……”
林瀚瞅准我继续吃月饼的空档，企图从我兜里顺走一盒，不过以失败告终，还非要狡辩说“大晚上的，女生吃太多甜的容易长胖。”
“饿啦，大金主，不是要请我们吃麻辣拌？”
“走走走。”
“略略略。”
“月饼，我晚上回去给你，”林陌的白色球鞋挥斥在林瀚荧光橘色的休闲鞋上，“行不行？”
“哥，你踩我的鞋。”
“你鞋太亮了，闪得我眼睛疼。”
“又开始了，是吗？”
“没有，刚才算预支了明天早上的。”
……
“这一袋子，都是你的。”
“蛋皮的、油皮的、酥皮的，”林瀚在林陌床上打了个滚儿，翻坐起来，把那一袋月饼堆在腿上，本来还是张欣喜的脸，接着嘴角马上像被打了镇定剂，拨开云层的涡流退尽了，“就这三个味儿？”
林陌倚在书桌旁，两个胳膊扭在前面，一副和他没关系的样子，“嗯。”
“抹茶的呢？我想吃小香菇吃的那个，”林瀚把塑料袋里的月饼都倒了出来，还是没有找到。
林陌绻进电脑椅，打开了英雄联盟，键盘和鼠标谱出几曲交响乐，他笑了笑后，又冷冷地丢出，道，“还吃不吃了，不想要给我。”
“呵，”林瀚用力发出鼻音，瘫在林陌床上，醉进薄荷味儿的蓝色暮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