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北京，空气中含着燠热，让人不舒服。
校园里却是苍翠欲滴，每一丝空气都透着新鲜。一群穿着学士服戴着学士帽的中文系毕业生在草地上撒野。他们摆着各种POSE，兴奋地喊着“茄子——”。黎敏、安静、小梅、李青……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青春和美丽，所有的快乐跟着被抛上抛下的学士帽沸腾着。二十八位毕业生慢慢由两排自动瓦解成若干小团体，争相与自己心仪的人合影留念。
黎敏拉着安静坐到了树下的石板椅上，背景恰好是班长被抛起，女生笑作一团。
“安静，你到底是出国还是留校，定了吗？”黎敏总是快人快语的。
“我挺想出国的，但庄严不同意，所以我也只好放弃。其实留校也不错，你也知道留校挺难的，系里能给我这个名额也不容易了。”安静看着黎敏，声音细细软软的，“你呢？就去杂志社啦？”
“我也没什么选择了，我英语一般，外企也进不去，国家机关又太难受，杂志社应该会好些吧。”黎敏把目光投向身后的那群人，表情有些无奈。
安静顺着黎敏的视线望过去，“其实杂志社挺适合你的，你这种风风火火的个性最适合去杂志社了。”
“庄严呢？他分哪儿了？”黎敏关心地问。
“工商局。”安静没表情地说。
“他怎么去工商局了？没想到。”黎敏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他爸联系的，说是待遇不错，能分房。”安静一脸平静。
“那这下你们俩都是铁饭碗了，是不是该忙着结婚了？一个学习委员，一个团支书，你们俩真是绝配！”黎敏逗着安静说。
“你少替我操心了，自己还不抓紧？”草坪上欢快的人群渐渐散去，一个瘦瘦的白面书生正朝这边走来。
黎敏打趣道：“哎，你的白马王子来了，看来我得赶紧消失了。”
安静刚要还嘴，看见程伟也朝这边走来，笑着说：“黎敏，快往那边看，你的白马王子也来了。”
一向沉默的庄严也热情起来，“笑什么那么开心？一起吃午饭吧。”
安静挎着庄严的胳膊说：“人家佳人有约，我们得赶紧撤。”
庄严也看到程伟，会意地说：“那我们就不当电灯泡了。”
黎敏急了，“好啊安静，你见死不救。”
安静扭过头来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程伟低着头站到了黎敏面前，小心翼翼地说：“黎敏，中午一起吃饭吧。”
黎敏尴尬地看着安静和庄严的背影说：“噢，中午我们宿舍聚餐，要不改天吧。”
程伟的目光不安地洒向过往的人群，始终不敢与黎敏对视，“那——我们走走吧。”
黎敏只好与程伟并肩走在校园里，想不出要说的话，一时无语。
程伟瞟了一眼黎敏，试探地问：“听说你们系今晚开毕业晚会。”
“噢，好像是。”黎敏僵硬地笑笑。
“你们几点结束？”程伟看着黎敏的侧面。
“不知道呢，不会太早吧。”黎敏看着前方。
“要不，晚上我去找你，我们聊聊？”程伟的语速终于快起来。
“我，我不一定在。”黎敏吞吞吐吐的。
“没事，我晚点儿去，10点行吗？”
正说着，黎敏同寝室的小梅从食堂出来，冲他们打招呼：“黎敏，程伟你们中午出去吃啊？”
黎敏赶紧冲小梅挤挤眼睛，小梅会意地说：“噢，对了，黎敏，宿舍好像有人等你。”
“噢，那我这就回去。”黎敏像找到救星似的，终于理直气壮地对程伟说，“那我先走了，有机会再聊吧。”说完拉着小梅跑起来。
程伟无奈地看着她们消失在人群中。
小梅边跑边叫：“别跑了，我的饭都快洒了，真不该帮你解围。其实程伟挺好的，你怎么死活看不上啊，不就是样子土点吗，你也太绝情了吧。”
黎敏停下来，喘着气，“重金谢你还不行吗？我的大小姐！咱们能不能先不谈这个问题，我肚子饿死了，还是先解决温饱问题吧。”
小梅端着饭盒哭笑不得。
晚七点。中文系二楼报告厅布置得喜气洋洋。毕业典礼几个红色大字醒目鲜明，没有人在意桌上的饭菜是否丰盛，大家把所有的高涨情绪都投入到这个简单又隆重的毕业典礼中。
头发花白的系主任开始慷慨陈词：“同学们，四年的大学生活马上就要结束了，但这正意味着你们新生活的开始。我谨代表中文系的全体老师向你们表示祝贺！祝你们学有所长，在未来的事业上步入辉煌！”掌声如雷响起。
班主任、班长发完言后，欢乐才真正开始。灯光一变，大家欢呼起来。爱唱歌的放不下话筒，爱谈心的聊得鼻涕眼泪一大把，爱跳舞的忘情地舞着，大家拉起手来疯狂地转着圈，有人在里面翻着跟斗。
黎敏和安静也被拉进了蹦的行列，大家跳得忘了形，散了架。安静先扛不住了，溜到了墙角，黎敏也气喘吁吁地跟过来。
“好累啊，热死了。”黎敏用手搧着风。
安静刚要开口，忽然看到程伟在门口张望。“哎，程伟来了，肯定是找你的，你快过去吧。”
“不会吧？那怎么办？我真的不知跟他说什么。”黎敏赶紧背对着门口，急得眉心拧在一起。
“你看你，怎么怕成这样？程伟都追了你快两年了，你怎么也得跟人聊聊。马上就各奔东西了，做不成恋人，至少也是朋友。对了，还不知他分哪儿了，快过去问问，去啊，我可要跳舞了。”安静把黎敏往门口推。程伟看到了黎敏。
“黎敏，这里太吵了，我们出去聊吧。”借着七彩的灯光，程伟第一次近距离地看着黎敏。
“——那好吧。”黎敏不自然地应道。
安静看着他们走出了门口，咧着嘴笑起来。
夜晚的校园凉风习习，这种舒服的味道是黎敏最留恋的。这么浪漫的夜晚却是和程伟在一起，黎敏表情木然。他们在一个小亭子里沉默对坐，偶尔飞过的蚊子和萤火虫点缀着这个沉闷的空间。
“噢，对了，你分哪儿了？我还忘了问了。”还是黎敏先打破沉默。
正在酝酿词句的程伟，听黎敏一问，心里又乱了起来。“我去通讯公司了，正好与我的专业对口，而且这家公司还解决户口，我也可以留京了。”
“是吗？那挺好的。”黎敏脸上飞快掠过一丝笑意。
“听安静说你去杂志社了，是什么杂志？”程伟看着月光下黎敏莹润的脸，像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叫《七彩梦》，是个新杂志。我也不知怎么样，去试试吧。”黎敏的目光不经意地往远处一瞥，恰好看到一对正在接吻的恋人，脸上一阵灼烧。
“黎敏，我真的挺喜欢你的，你是我第一个喜欢的女孩，这么长时间了，我想你也明白我的心意。”程伟一字一句地说着这句话，眼睫垂到脚底。
这突如其来的话弄得黎敏的脸要燃烧起来，她极力装作镇静地说：“程伟，你把我想得太好了，其实你不了解我。我身上有一大堆缺点，我根本没你想得那么好。”
“黎敏，我知道你也有缺点，可我就是喜欢你这种女孩。”程伟渐渐加重语气。
“那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喜欢你的聪明，我喜欢聪明的女孩。”程伟借着愈来愈浓夜色专注地看着黎敏。
“我一点儿也不聪明，学习也不好。真的，我挺笨的，是你没看出来……”
“黎敏，”程伟真挚地说，“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黎敏喉咙一阵发紧，片刻说不出话。沉吟了半晌，黎敏缓缓地说：“程伟，我觉得感情的事不能勉强，我对你没有那种感觉，我们还是做朋友比较好。”说完站了起来，“对了，我还有点事……我先走了。”
“黎敏——”程伟“噔”地站了起来，声音从来没这么洪亮，沉吟了片刻，语速又慢下来，“……那好吧，我们还是朋友。”说着从包里拿出一盘磁带，“这个送给你，你可能会喜欢。”
黎敏接过磁带，“谢谢你，我们还是朋友。”话落把手向程伟伸过去。
程伟紧紧握住了黎敏的手，竟忘了松开。黎敏尴尬地抽回来，低声说：“那我先走了。”
暮色中程伟望着黎敏的背影，眼泪几乎要跌落下来。
宿舍里大家都在兴奋地聊着今晚的毕业晚会。黎敏一推门，大家一哄而上。“你还回来啊，我们正要去男生宿舍找你呢。”李青坏坏地笑。
“手里拿的是什么宝贝？程伟送的吧。”小梅一把抢过黎敏手中的磁带，“是周慧敏的《红叶落索的时候》，咦，他怎么知道你喜欢这首歌？快，赶紧放一下，还有几分钟就熄灯了。”
音乐声从小梅床头的收录机里响起：“愁，如红叶落索的时候，悲伤在停留，一堆堆思念仍未够，过后仍是愁，常记起热吻的时候，只想到白头，思想身躯犹如木偶，你知否，快乐似叶絮飘走……”
音乐突然停止在黑暗中，熄灯了。
黎敏心头一阵酸涩，竟有泪悄悄滑落，幸好掩在黑暗中，没有人发觉。说不清为什么会落泪，是歌声吗？是程伟吗？还是分别？
“好了，熄灯了，大家快睡吧，黎敏你还不去刷牙？”安静替发愣的黎敏解围，顺手点上了蜡烛。
“怎么就没程伟这样的人追我呢？老天不公平啊！”小梅躺在床上发着感慨。
“怎么，你看上程伟了，那就让黎敏让给你好了。”小梅的下铺孙丽娜一边铺床一边说，“看你眼光就不行，程伟怎么能配得上我们黎敏呢。要配也得刘德华这样的才行。说实话，程伟的外表实在过不去，个儿又不高，还是外地的，和黎敏站在一起实在不般配。”
黎敏洗漱完进屋。
“别老提你们家刘德华了，你们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们倒都明花有主了，还替别人瞎搅和。”李青的上铺王芸憋不住了。
“别着急，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小梅粗着嗓子安慰王芸说。
安静看着黎敏躺下，轻声说：“好了，好了，你们还睡不睡了，都快12点了，明天还有全校毕业典礼呢。”
大家静了下来，小梅打了个哈欠，“睡了睡了，睏死我了。”
黎敏躺在床上睡不着，悄悄爬到安静床上躺下，二人窃窃私语起来。
“怎么？睡不着？想程伟了？你们聊得怎么样？”
“挺难受的，一个你不喜欢的人总在追你，那种感觉挺不好的。他人是挺好的，可他身上没有吸引我的东西。抛开外表不说，最重要的我觉得他太内向了，没有幽默感。”
“我觉得他还行，在我面前也能开几句玩笑，他在你面前可能太紧张了。刚开始我对庄严也没那种特强烈的感觉，相处久了就有了，感情是培养出来的。”
“我有点相信一见钟情，两年都没培养出感情，可能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吧。”
“你就相信感觉，可能程伟身上还有许多你没发现的优点呢，我觉得他挺老实，挺本分的，挺适合做老公的。”
“你又来了，那你找程伟吧，把庄严让给我。”
“你不是嫌庄严是书呆子吗？怎么，你改变看法了？”
“那至少他长得不错，怎么也比程伟强。”
“好了好了，别胡说了，睡吧。”
7月6日是个难忘的日子，这是学校规定毕业生离校的日子。
宿舍里，大家都沉着脸，每个人脸上都有一股恻然的心酸，没有人站起来收拾行李，谁也不愿离开这个住了四年的小屋，谁也不愿破坏每个精心打扮的床位。李青提议：“我给每个床位拍张照吧。”
安静先流下泪来，小梅更是泣不成声，“我们就要各奔东西了，真不想离开北京。”
黎敏抱着小梅，“小梅，别哭了，我们在北京随时等你来，你男朋友都上研了，你一定要考回来。”大家抱在一起呜呜地哭起来，小屋被哭声淹没。
六个女孩子就这样抱在一起，四年来所有的快乐与不快乐都在这哭声中瀜化了。六个女孩子的心从来没有贴得这样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