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雨季终于过去了,太阳终于再次长久地照耀在这片潮湿得发了霉、生了苔的土地上。雨季过去了,清凉的天气也过去了,云隐村进入了一年之中最闷热繁忙的时节。
烈日当空,暑气灼热潮湿,因为没有风,潮水似的停蓄在群山之间。白老爷子吃过早饭不久便打起瞌睡了,自去床上睡回笼觉,这会子也醒了,正坐在门槛内,出神地望着白花花的太阳地。娟娟和沈怀瑜、赵子玉各扛着农具,走进门来——太阳还未露头的时候他们就去稻田里拔草,现在刚拔完了。
“爷爷,我们回来啦!”
娟娟放下锄头,满脸兴奋地跑去灶间,拎着那只专门用来掏灶灰的小木锨走了出来,笑道,“爷爷,您知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么?”
白老爷子:“什么好日子啊?”
娟娟:“夏至啊!”
白老爷子:“夏至就夏至嘛,有什么可开心的?”
娟娟:“爷爷,您忘啦!去年秋稻收完的时候,我和沈大哥在小梨树下埋了一罐黄梨蜂蜜茶啊!”
白老爷子“奥”地一声,“我倒把这个给忘了。”
娟娟嘟着嘴,拎着小铁锨走到小梨树下。
赵子玉一脸好奇,问道:“什么是黄梨蜂蜜茶啊?”
于是,娟娟便像去年给沈怀瑜讲黄梨蜂蜜茶那样给赵子玉讲起来,还没说完呢,就听见赵子玉已经“咕咚”、“咕咚”地咽气口水了。
娟娟好笑道:“孟大哥肚子里有馋虫。”
赵子玉:“是是是,我肚子里有馋虫,这还得说是娟娟东西做得好。”
哄得娟娟十分开心。
赵子玉瞧着娟娟一小铲、一小铲地慢慢地掘,等得不耐烦,连忙抢过铲子,道:“你劲儿小,我来。”
娟娟:“慢点啊,孟大哥,罐子上有泥封,铲碎了就不好了。”
赵子玉:“知道了。”
树影细碎地洒在两个人身上和湿乎乎的暗红色新泥上,沈怀瑜站在旁边瞧这这一幕,脑中时光倒流,回到了去年秋天、埋下这罐子时的情形,再以那日、那一刻为分割点,分别向更早的与更晚的记忆发散,将近一年的光阴,就这么飘飘悠悠地过来了。发生了什么呢?许多画面,纸一样的薄,像北山上被大风吹落的桃花瓣,在他脑中铺天盖地地飘零着,落进了脑海深处一条看不见的暗河,顺着河水缓缓流去了。好像发生了好多事,又好像没有发生什么。
泥封一去,醇厚的甜香气息带着淡淡的酒香扑面而来。娟娟烧了水,给家里四个每人冲了一杯茶,配上山里采的竹叶青,简直不似人间饮品。四个人围坐在院子里的小石台边上,抱着茶碗,各自品尝——品茶,也品记忆。
去年罐子封了泥封埋进土里的时候赵子玉不在,物是人非之类的感慨自然是没有的,他喝得畅快,地里劳作了半天的疲惫与燥热全都被几碗茶压下去了,心里无比舒爽。
娟娟心里却多是伤感。去年埋下黄梨茶,如今就挖上来了,当初陶罐入土的时候,心里只有美好的期待,哪里想到,一年的时间里居然发生了这么多变故,承载了那么多变故的一年就这么过来了。人事变迁,如何能不叫人感慨唏嘘?
白老爷子每喝一口都要发出一声赞叹,面上一派悠然,心中却装满了无限的沉重。他不敢看娟娟,许多日子了,都不敢看,怕在孙女面前露出端倪。他慢悠悠地饮着茶水,脑中思绪翻飞,心中无限悲凉,一碗茶终于喝尽了,闭着眼睛靠在小梨树上,嘴里开始哼一首曲子。
“爷爷,您今天还要去说书哇?”
“嗯。”
“往常这个时候不是不说的么?”
“往常是往常,今年是今年。”
沈怀瑜是知道内情的,心中越发难过了,强自笑道:“爷爷爱说就让爷爷说吧。”
白老爷子:“也不知道老端木那家伙什么时候回来。”
赵子玉:“端木爷爷去就去吧,怎么把小阿猫也带上了呢?阿猫这么小,路上得吃多少苦头啊!”搁咱家多好!”
白老爷子:“你们年轻人不会懂的。”
赵子玉思忖片刻,恍然道:“也是,端木爷爷年龄也那么大了,肯定希望多陪陪孙女。”
白老爷子笑了,问道:“小沈觉得呢?”
沈怀瑜叹了一口气,只道:“可怜天下父母心。”
赵子玉:“爷爷,你们俩打什么哑谜呢?”
白老爷子:“日后你就明白了。”
就在娟娟乐淘淘地将黄梨蜂蜜茶挖出来之后的第三天,小江在通往菜园的路上拦住了娟娟,说有话要跟她说。
娟娟急着回去做饭,问道:“什么事啊?”
小江耷拉着一张脸,深深看了娟娟一眼,转过身去,沿着上山的路往东走。娟娟瞧了瞧胳膊上的菜篮子,只好抬脚跟上去。两个人一前一后,谁也不说话,一直走到东湖边上。
小江弯腰拾起一块石头,朝湖心掷去。那处的水鸭子受到惊吓,嘎嘎叫着飞去了。
娟娟:“小江哥哥,到底什么事呀?”
小江背对娟娟,在湖边的草地上坐下来。
“我要订婚了。”
娟娟大感意外,连忙坐到小江身边,笑问:“是和花圆月么?”
小江皱着眉头看着娟娟,伤心地问道:“听到我要订婚了,你很开心么?”
娟娟点点头,又连连摇头,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小江忽而把着娟娟胳膊,激动道:“如果你不愿意我订婚,只要你说一个‘’不”字,我就不订了。谁也不管了,我带你私奔。”
娟娟从小江的手里挣扎出来,站起来,退开到几步之外,生气道:“小江哥哥,你怎么能这么说?花圆月喜欢了你这么久!还有,你说私奔,你,你有没有考虑过江叔江婶?我也还有我爷爷啊!”
小江急切地爬起来,上前一步,瞧见娟娟慌张地向后退去,心中刺痛,道:“可是,你知道的,我心里喜欢的人是你啊!从小到大,都是你啊!”
娟娟也伤心了,喃喃道:“可我只把你当哥哥啊。”
小江:“没关系,没关系。人道日久生情,咱们在一起了,总有一天你会喜欢我的。”
娟娟:“不,小江哥哥,你不能辜负花圆月。”
小江:“我只问你一句,你喜欢我么?不是妹妹对哥哥的喜欢,而是女人对男人的喜欢。”
娟娟摇摇头:“小江哥哥,我已经跟你说过了。”
小江:“你在好好想想,兴许你自己都不知道你自己真正的心思。”
娟娟仍然摇头:‘我的心思我知道的,我对你只有对哥哥的那种喜欢。’
小江“哼”地一声,讥笑道:“你巴不得我和花圆月赶紧订婚呢吧!这样我就不会缠着你了,你就能和你那沈大哥双宿双飞了。”
娟娟不可置信地看着小江,惊讶道:“小江哥哥,你在说什么啊?干沈大哥什么事?”
小江:“别以为我傻,李宝粮把那个姓沈的送你家、而你爷爷没有拒绝,从那时候开始,你爷爷就想把你许配给那个姓沈的了吧?”
娟娟:“你瞎说什么啊!我爷爷接受沈大哥,只是因为他想多个人做活,不想让我太辛苦而已。”
小江:“呵呵——白娟娟,你就是个大傻瓜!”
说着转身跑去了。
娟娟愣愣地瞧着远去的小江,不由蹲下身来,看着波动的湖水,耳朵里满是他说的话。一时责怪自己上了小江的心,一时觉得对不起花圆月,一时又思忖起小江说的白老爷子接受沈怀瑜的话。她感到伤心,又感到惊惶,不知道往后该如何对待沈怀瑜。她想了好久,打算做完饭之后去找花圆月。
娟娟心事重重地回来了。
沈怀瑜瞧着她强颜欢笑的样子,心中关切,忍不住问她怎么了,却发现她似乎有些怕他,结结巴巴地说了几句话,飞也似地跑进灶间了。沈怀瑜想像往日那样,进去给她打下手,发现少女见到自己进来之后,身子立刻僵硬起来,神色慌乱地说“以后她自己烧火就好了”。
肯定有事,沈怀瑜想。是什么事情呢?
娟娟匆匆做完了饭,要去找花圆月,没想到花圆月先来找她了。两个女孩子各自沉默地出了门。不久之后,娟娟回来了,说晚上在花圆月家睡了。
沈怀瑜揣摩着几件事,逐渐摸出了头绪:事情怕是跟小江有关。于是抬脚出了门,敲响了江家的木门。江家的大门是敞开着的,沈怀瑜瞧见小江满脸阴郁地从屋子里走出来,看着沈怀瑜的目光里充满敌意。
小江口气不善地问道:“你找谁?”
沈怀瑜:“找你。”
小江哼了一声,“我可没有话跟你说。”
沈怀瑜:“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小江心中恼怒,又哼了一声,“你想说什么?”
沈怀瑜:“娟娟。”
小江蹙起眉头,恶狠狠地瞪了沈怀瑜一眼,扭头道:“娘,我出去一下!”
“哎!饭还没吃完呢。”
“马上就回来。”
两个人从暮色笼罩的小竹林里穿行而过,走到东边的山野里。
小江:“有什么话就说吧。”
沈怀瑜:“你跟娟娟说什么了?”
小江冷笑道:“娟娟告诉你的?”
沈怀瑜:“她什么也没说。她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的时候一脸心事,一副很伤心的样子。刚才又被花圆月叫去了,回来就说今夜要睡在花家。我想,能让这两个女孩子很反常的,只有你了吧。”
小江:“不愧是沈大哥!果然聪明!我是跟白娟娟说了一些话,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沈怀瑜:“你不用告诉我,我已经猜到了。”
小江忽而攥紧了拳头,脸上显出了挫败的、愤怒的、嫉妒的表情,咬牙切齿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来我们这儿!为什么你要抢走我的娟娟!”
沈怀瑜没有反驳,只道:“一切都是天意。”
小江怒极而笑:“天意?”
忽而抢上前来,把着沈怀瑜的胳膊,哀求道:“沈大哥,你去跟娟娟说,跟她说你不喜欢她的,不会娶她的,好不好。你跟娟娟说,好不好,沈大哥。”
沈怀瑜看着小江,“你明知这一切无用,又何必如此?”
小江撒开沈怀瑜胳膊,哈哈笑起来。深深看了沈怀瑜一眼,扭头跑开了。
沈怀瑜瞧着暮色里远去的细瘦少年,叹了一口气。
花家的西里间,娟娟和花圆月躺在一处,各怀心事地说着些无关紧要的话。娟娟挨不住了,撑起上半身,看着花圆月,道:“圆月,我不能瞒你,傍晚的时候,小江哥哥找我了。”
花圆月:“我知道。我瞧见你俩往东走了。”
娟娟连忙道:“我们俩没说什么的。”
花圆月:“我知道。”
娟娟:“你知道什么呀?”
花圆月:“小江心里放不下你。”
娟娟:“你别误会,圆月,我什么也没有答应小江哥哥。”
花圆月“噗嗤”一笑,拉着娟娟的胳膊,让她卧在自个儿身边。花圆月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我挺对不起小江的。”
娟娟:“为什么?”
花圆月:“我一厢情愿地喜欢人家,就要人家跟我在一起。我太霸道了。”
娟娟不知说什么好。
花圆月:“其实,景春秀最开始是喜欢小江的,硬是被我给搅和了。小江喜欢你,我硬是在中间插了一杠子。”
娟娟:“不不不,圆月,我一直都把小江当哥哥的。”
花圆月:“我知道!但毕竟不是亲哥哥呀。如果你俩在一起了,你也会喜欢小江的。”
娟娟:“事情不是这样的。”
花圆月:“娟娟,你不必为我开脱,在我与小江这件事情上,的确是我太霸道。也难怪小江不喜欢我,那个男子喜欢我这样的女孩子?样子普通,性格又强势,还要人家入赘。”
娟娟:“你怎么这样看自己呀,圆月?你是我认识的最好的女孩子。你聪明,沉得住气,对家人、对朋友都这么好,我要是男孩子,我也会喜欢你的。”
花圆月笑着将好朋友推了一把,“也只有你会怎这么想吧!”说着叹了一口气,惆怅道:“为什么男女之事这么别扭呢?所有的人都可以两情相悦多好!”
娟娟:‘是啊!’
两个人静默了一会儿。花圆月翻了个身,与黑夜中静静地瞧着娟娟。娟娟感觉到了花圆月的凝视,转过脸,用一只手蒙住花圆月的眼睛,道:“你看什么呢?不许看啦!”
花圆月笑了几声,道:“娟娟,你也该考虑你自己的事情了。”
娟娟立刻就明白了花圆月的意思,道:‘才出了宋爷爷的事,我现在只想照顾好爷爷。’
花圆月:“爷爷可以照顾啊!可以找个人跟你一起照顾啊!’
娟娟:“那多不好,不是拖累人家么。”
花圆月:“你怕拖累别人?”
娟娟:“嗯。”
花圆月忽而凑到好朋友耳边,悉悉索索地说了一句话。娟娟忽而羞赧极了,连连捶打笑作一团的花圆月,小声吼道:“你这么能说这种话呢!我一直将沈大哥当哥哥的!”
花圆月:“娟娟,我可没有瞎说啊!你看,你想照顾爷爷,但是也不能不嫁人吧!干脆就和沈怀瑜凑成一对得了!在一起这么久了,又不是真正的兄妹,怕什么!”
娟娟涨红了脸,幸好昏夜里看不清楚,强自镇定,道:“我真的也只把他当哥哥。”
花圆月:“你当哥哥,可人家不一定把你当妹妹。我瞧得出来,沈大哥心里是喜欢你的。”
娟娟:“圆月,你别说了,我现在真的不想想这件事。”
望江城这边订婚是没有什么要紧仪式的,两家人聚在一起吃个饭就成了,只不过,饭一般在女方家里吃。花家因为需要男方入赘的缘故,就在小江家吃了。吃饭的时候,花圆月却站出来,说她不要小江哥哥让人瞧不起,她不要小江入赘,而是要嫁给小江。花家夫妻两个彼此对视一眼,吃了一惊,只因花圆月并未提前跟他俩说起不要小江入赘的事。儿子不用入赘了,小江爹娘当然很开心,又听花圆月道:
“不过,我爹娘没有儿子,花家也不能绝了后,日后等我与小江哥哥有了孩子,其中一个男孩子必须姓‘花’。”
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听说过,江家夫妻两个当场就同意了。小江却一脸暗沉地瞧了花圆月一眼,闷着头不说话。一顿饭吃下来,婚期定在了八月底,秋收之后,农活儿忙完了,正适合嫁娶。
回到家之后,花婶生气起来,也不跟女儿说话。花圆月知道她娘在气自己自作主张的事,主动跟她娘道了歉,然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其实,这件事我搁在心里琢磨有一段时间了,一直不敢跟您和爹说,怕说出来,您俩会觉得女儿不孝,为了个男人不管自己爹娘的死活。可是您也知道,小江哥哥喜欢娟娟,但是娟娟不喜欢小江,我与小江的事情,本来就是我强求来的。我看小江难受的样子,不忍心再让他担‘入赘女婿’的担子。”
花婶:“自作主张就是孝顺了?小江就会高兴了?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我和你爹只会盼你好。你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如果对你好,我们怎么会不同意?在你心里,爹娘就是那等子为了自己高兴不管女儿幸福的人么?”
花圆月连忙抱紧了她娘的胳膊,将脸拱进她娘的怀里,小声地哭了起来。
花婶叹了一口气,心软下来,摸着女儿的头发,道:“你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心里藏着事儿也不愿跟我和你爹说。可是,女儿,一家人在一起过日子,原本就要互相担待、互相体谅的。你以为你不说,我们就不用担心啦?有事儿一起商量,那才是一家人呢!”
花圆月连连点头,“知道了,娘,我错了。”
花婶:“小江性子直,却也是个善良的好孩子,虽则现在心里没有你,可等你们一起过日子了,慢慢地你就入了他心里去了。只是,圆月,你性子太硬,也太有主意了,这可不讨男人喜欢。你得让自己软下来,大事上让小江拿主意,你得让他觉得你很依赖他、你需要他。”
“嗯。”
花婶:“不久你和小江成了亲,你得打心眼里敬服他、爱戴他,将自己当成一个女孩子。”
“女儿明白了。”
花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忽而笑着哭起来:“哎吆!一眨眼,我圆月都长大了,要嫁人了!我和你爹不老还往哪儿去呢!”
花圆月直起身子,擦去她娘脸上泪水,道:“娘,你放心,不管到什么时候,绝不会委屈了你和爹。”
夜里下了一场雨。娟娟情清早起来去园子里摘菜,发现北山上的桃花、菜园子里的油菜花一夜之间谢干净了。曾经的霞红不见了,变为一处别无特色的绿。已经有女孩子挽着篮子上山拾花叶子了。记起不久之前采花露的情形,娟娟心中悠然升起一片伤感,因不曾读书,她不知道那种感觉叫“物是人非”。油菜花结出了一串串绿色的种籽,跟小葫芦似的,娟娟摘了一只,放入口中嚼起来,感受着其中那丝淡淡的辣味,又记起小狐狸在菜地里窜来窜去捉蝴蝶的样子。日子是怎么过去的呢?一切又是在何时发生变化的呢?不知不觉之间,心底无比珍视的就这样一点一点地失去了!
小狐狸啊,你在哪儿呀!你还活着么?
娟娟越想越难过,忍不住走进高高的油菜丛中,蹲下身子,抱着膝盖,无声地哭了一场。
快到晚上的时候,端木老爷子带着小阿猫云游回来了。在村口的大槐树下被村民们围住了,瞧见爷孙两个黑瘦了不少,身上衣服好多灰,都心疼得不得了。
得知了老宋头去世、宋福生的下落不明,端木老爷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望着大槐树被闪电批得焦黑的一处,久久没有说话。这种场景感染了其余的人,大家都望向那处,脸上露出了悲伤的神情。
忽而,端木老爷子回过脸来,拍了拍紧紧地抱着他的腿,正仰着脸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己的阿猫,淡然一笑,道:“人终究会死的。老宋头终于解脱了。老白可还好?”
说着,远远地瞧见娟娟跑过来了,后头跟着赵子玉,在后头便是沈怀瑜和白老爷。
端木老爷子笑道:“那老家伙看着倒硬朗。阿猫,找你娟娟姐姐玩去吧。”
阿猫固执地看着端木老爷子,端木老爷子安抚道:“没事的,你去吧!我跟叔叔伯伯们说会儿话。”
阿猫到底是个小孩子,像一只小鸟儿似的张开双臂,飞扑到娟娟怀里。娟娟掐着小阿猫腋下,一把将她提起来,抱在空中转圈圈,口中道:“阿猫长大咯,快要抱不动喽!”
阿猫探着小脑袋,在娟娟额头上亲了好几下。娟娟放下阿猫,一边和她聊天,一边领着她走进人群,向端木老爷子问了好。
端木老爷子:“两个多月不见,娟娟长成大姑娘了!”
娟娟摸着自己的脸:“哪有这么快呀!端木爷爷,快讲讲,您和小阿猫都去哪儿了呀?”
阿猫跳着脚笑道:“爷爷带我去了好多地方呢!我们还去北边大城啦,爷爷说那地方叫蛟城。”
白老爷子笑呵呵地加入了进来,道:“前几日我还和小孩子们说起你这个老家伙了呢!你们去蛟河那边啦?”
端木老爷子走到石台子上坐下,道:“可不是么!去年大旱,可苦了蛟河的百姓!”
方大俊:‘老爷子,赶紧给讲讲!’
……
“地里庄稼点着火就着,牛羊都渴死了。实在旱得厉害,发了疮症,那些个百姓,哎,常常一病一家子,一家人齐刷刷地躺在一间屋子里,一个个不是咳嗽就是发寒,不是眼睛上害石疮肿得不敢睁眼,就是嘴上肿得说不清楚话。哎!太惨了!”
围观者无不摇头叹息。樊茂才叹了一口气,道:“怎么就旱成了那样?不是有蛟河在么?”
端木老爷子:“蛟河的水被上游的炼铁作坊弄脏了,人喝了生病,庄稼喝了枯萎,变成了一条废水。”
樊茂才:“怎么就弄脏了呢?”
端木老爷子:“听风声,朝廷里好像在炼制一种新物件,一不小心把水弄脏了。”
方大俊怒骂道:“妈的!还一不小心!那么多性命啊!朝廷也不管管么?”
端木老爷子:“怎么不管?派了一个大官过去赈灾。铁厂的官员也被查办了一批。说不定,宝粮正押人过来呢。”
樊茂才:‘娘的!这种人咱们这儿才不要!’
秋英:“要不要的,你又做不了主!少瞎说。”
樊茂才郁闷得紧,将脸扭到一边,气得呼呼喘粗气。
沈怀瑜问道:“端木爷爷,您可听说了,被查办的都是哪些人么?”
端木老爷子:“我一去就忙着诊治了,也没打听。不过,倒是听那些病人说起过,最大的官好像是一个姓阮的,叫阮佳什么的。”
沈怀瑜心中一咯噔,忙道:“是不是叫阮佳禾?”
端木老爷子:“好像是这个名字。”
沈怀瑜轻轻叹了一口气。
方大俊问道:‘怎么了,沈兄弟?’
沈怀瑜摇摇头,笑着说“没什么”,从人群里退出来了。
他感到震惊:阮佳禾不是在户部么,怎么会与铁厂产生联系?又怎么会被判了罪?
难道这件事与恩师和阮东莱的争斗有关?
不,不可能,恩师虽然与阮东莱势不两立,但从不会使那些损害百姓利益的阴招。可是,如果不然,以阮东莱的权势,如何会坐视他唯一的儿子始发判罪?
如果阮佳禾真被发配到望江城了……
沈怀瑜心中波澜壮烈,又期待、又害怕、又想要逃避,种种情绪酝酿在一起,又叫他尝到了许久不曾尝过的“心焦”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