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辰
北京的二月份和波士顿一样,依然是冷得彻骨。我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一眼就看见了在人群中忙碌的你。你的头发比以前短了一些,但依然乌黑浓密,你把它扎得很低,所以它像一条真正的马尾一样伏在你后背一动不动。耳鬓上有几根头发很不听话,你一低头,它们就跑出来,在空中晃一晃。安妮,你看起来瘦了,但是,还是很漂亮,是那种很安静的漂亮,跟在舞台上的你完全不一样。
在来的路上,我把你前段时间参加比赛的视频都看了。你跟以前不一样了,安妮。你以前站在那里不动,我都能感受到你朝气蓬勃的生命力,是一种向上的力量,让人觉得遥远但依然想要靠近。但是现在,应该说,有种让人想紧紧抓住你的冲动,好像一不小心你就要烟消云散。
我说不出来具体的感觉,你知道的,我的表达能力没你那么好。但是不管怎么说,你是天生就适合呆在舞台上的人,就像夜空中无法隐匿光芒的星星。
以前学校举办文艺晚会的时候,你就总是最耀眼的那一个。你妈妈给你买了许多好看的裙子,然后你穿着它们在台上安安静静地弹钢琴或者唱别人听不太懂的英文歌。那时候许多高年级的男生还会在表演结束后给你送花,但是只有我知道你是个连南北极都分不清楚的笨蛋。
你记不记得以前上课的时候你总是不好好听课,然后问我那些乱七八糟的问题,后来你生日的时候我送了你一套十万个为什么,你拆开包装之后气得追着我跑。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人生中有那么多的问题,在书里是找不到答案的。
我觉得眼睛酸痛,在舷窗的倒影上我看到自己充血的双眼,然后我梦见你了,安妮。
你坐在操场的看台上看我们打球,头顶的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斑驳地落在你身上。有一阵风吹过,轻轻地晃动着你的裙摆,树叶也被翻动,在阳光下一闪一闪地,但是你比它们还要亮,安妮。那阵风越来越大,我周围的人突然都消失了,只剩下篮球砸在地板上空旷的声音。你站了起来,嘴唇动了动,说了句什么然后消失在风里。
飞机一阵颠簸,正向下穿过厚重的云层,像是在穿越迷雾森林,你知道我找了你很久吗?梁安妮。
你三年前为什么突然就消失了呢?我们说好要去美国一起看雪的,我以为尽管有那么多的变故,你依然不会放弃你的梦想,或者说是我,我可以和你一起离开这个让你伤心难过的地方,可是你却一个人走了。我找你了一整个暑假,甚至已经决定放弃去麻省理工读书,本来就是因为你要去伯克利学音乐,所以我才想要跟你一起去美国的,可是你走了,我也就没有去的理由了。但是后来他们说或许你已经去了伯克利,所以我才打算去那里找你的。
我们的学校离得很近,我办理完入住手续之后,就骑车去伯克利找你了,可是那里的老师说并没有查到你办理入学的记录,一直到波士顿下第一场雪了也没有。
那天早晨我刚从宿舍里走出来,就看到了从天上飘下来的雪花,但是它们下得一点也不温柔,仿佛在执行一项什么紧要任务一样,铺天盖地地把目之所及的世界全都染成白色。
那是我去美国之后最难过的一天,比一开始找不到你还要难过,好像此前一直躲避的事实终于在此刻避无可避地得到了验证。
波士顿下雪了,但是剩下我一个人。
在那之后我又一个人看了很多场雪,每次大雪过后都会很多学生在雪地里打雪仗,声音嬉嬉闹闹地,如果你在的话,也一定会跟他们一样玩得很开心,可是三年过去了,打雪仗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你都没有出现。
不过没关系,安妮。现在我找到你了。
我怀着这样的心情,直到你抬头看见我的那一刻,直到你,让我离开的那一刻。我不是因为你让我离开而感到难过,而是因为你这句话的时候,决绝的语气,我从未见过你这样,安妮。你让我觉得,找你这件事真的是我做错了,这才是令我难过的原因。
你丢下一句让我离开的话,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我看不清你的心,安妮。你不能这么对我,梁安妮。你可以说走就走,这都没关系,可是你不能在我三年终于找到你的第一面就冷若冰霜地熟视无睹地叫我走。
我甚至不知道你让我离开的理由,不知道你当年突然离开的理由,不知道你这些突如其来的转变,安妮。其实你什么都可以对我说的,就像当年一样,以前你就算遇到了连很多小学生都会的数学题的时候不是也会揪着不放地来问我不是吗,现在又有什么是一定要避开我的呢。
窗外的雪越下越明,我的胸腔一阵阵地痛,感觉这雪要把我埋了。该死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