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这边众人出了殿门,顾玉扶着荣妃的手跟着走,一众宫女丫鬟皆垂手低头随行,此时她尚摸不着头脑,不知荣妃到底是何想法,只想着她在宫中沉浮十几载,以刘皇后的背景,韩贵妃的手段,能在宫中如此风光,想来自有过人之处。荣妃却突然开口叹道:“逐月追花玉芙蓉,纤云染就,思玲珑。”
念罢转头看顾玉,又柔和的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蕊娘倒是不忘昔日之约,今日见了你,倒让本宫好一番感慨。”荣妃生得就似古人眼里标准的名门淑女。语气亲和,入耳柔婉,顾玉想起李明晗,他长相肖母,眉目总有一丝散不去的柔和。
“娘娘费心了。”顾玉接话:“臣女母亲去得早,只有幸读了母亲的几本手札,才知道臣女名字的出处。母亲也讲到只是戏作,当不得真。”
“呵。”荣妃轻笑:“顾玉?小字可是‘玲珑’?”
“正是。”
“当年我们姐妹几个玩儿折花令,也学着前人编了册子,因是花令,只约定取女孩的名字,奈何我们几个只你母亲生了女儿。那些日子真是……”又摇了摇头叹气道:“往事不可追……”
“娘娘节哀。”顾玉劝导,犹是顾玉并非正牌,听闻此话也是内心酸楚,原主母亲去世十几年,顾源为她终身未再聚,连卧房也十几年如一日未曾动过,虽未听顾源诉说,顾玉也曾见他望着旧物失神。一个去世十几年的人,仍有许多人心念着她,顾玉心里感慨不已。
一路荣妃讲,顾玉听,到了栖霞宫,荣妃兴起,让身边的常嬷嬷学着闺中时候,与友人研究的煎茶法子,硬要顾玉尝试,顾玉也不愿推辞,一面新奇的看着,一面听荣妃讲些往事,时间倒是轻易被打发了。正品尝着,外边却匆匆忙忙来了个小宫女,战战兢兢的,一副不经事的模样。
“娘娘……殿下……来了。”李明晗来了?顾玉一惊,马上又反应过来,皇子来看自己的母妃有什么好奇怪的?荣妃却一反常态,不耐烦的放下茶杯,也不答理,气氛便有些尴尬了,常嬷嬷到底是荣妃身边的老人了,观察了荣妃的脸色,还是开口斥责。
“今儿是初一,殿下哪次初一十五没来了?也值得你这般?还不快请进来!”小宫女得了令,磕了头逃命似的出去了。常嬷嬷有些无奈的看荣妃,荣妃垂了眼,理了理衣衫发饰,缓步往正厅走,顾玉自然要避开,只乖乖的蹲身行礼目送荣妃主仆。
片刻,果然见李明晗走进来,身姿挺拔,顾玉隔着帘帐能瞧见个人影儿。李明晗先是行了礼,随后坐在荣妃下首,问些荣妃身体好不好、心情怎么样的话来,荣妃也不答,却由常嬷嬷一一同李明晗讲,众宫女低头不语。这下顾玉心里奇怪着,哪有母子如眼前这般?虽才认识荣妃,可她向来是和颜悦色的,哪有现下这般不奈烦以至于冷漠?
“母……”
“前几日户部尚书的案子怎么回事儿。”荣妃突然开口打断李明晗的话,李明晗面色一顿,似不知怎么回答,顾玉这才察觉,想起昨日掌管手下生意的温伯,递过来的消息。
说起近日京城最重大的消息,莫过于户部尚书于重华私吞军饷,致使晋国南境连失三城的事儿,本来于重华做得也算天衣无缝,南境的梁国本就强大,边境偶有输赢也很正常,奈何亏空太多,连失三城可算闹出了大事儿。
南境战事刚起,朝廷便派人去支援,谁知支援的军队去了反而节节败退,这便耐人寻味了,毕竟晋梁两国国力相差并不远,于是太子与刘国公一番明争暗斗后,李明晗由太子推荐,领兵南境去了。这并不是个好时机,若刘国公动了手脚,此战怕是必败,主将也难逃罪责。
但李明晗去了,这一去就此搅浑了京城的水,先是递了一道密折,诉说了边境军饷被克扣、粮草服装馈乏的困境,又讲到首次支援南境的粮草皆是陈米不说,还夹杂沙石、马料,折子写尽边将缺衣少食,只能被梁军屠戮殆尽的惨况。此折一上呈,成武帝一把将折子甩到了地上,命太子彻查,这一查,便惊天动地。
所谓拔出萝卜带出泥,太子一路追查,证据直指户部尚书于重华,于重华先是不认,谁知太子神通广大,竞在他家郊外庄子的暗室里,找出了数量极大的金子,明晃晃的铺了一地底,于是京城一番风云涌动,户部尚书于重华被收押秋后处斩,而刘国公为了此事绞尽脑汁,一时无暇理会边境战事,让李明晗不仅收复了失地,还将梁军赶至幽云这道易守难攻的险关,一战成名。
成武帝也是高兴的,稍稍抛却之前战败的不快,大军尚未归京,就大手一挥,封了李明晗为成王,后宫荣嫔也升了妃位,一时荣妃母子风光无限,想必荣妃也觉得自己熬出了头,谁知李明晗回京受封当晚,于重华便从死牢里不翼而飞了,第二日金吾卫在找到他时,已经死得透透的了,据说是被马拖死的,整个人除了脸被磨掉了一层皮,脖子被拽得诡异的长,死相极为凄惨。
眼下刘国公一派失了户部尚书这一重要职位,那边李明晗立下了汗马功劳,出了这档子事,两派又较上了劲。一方含蓄的表明是成王为了折损过半的青云卫报仇,一方拿了成王受重伤在休养推翻,只刘国公莫名其妙的讲了一句:百姓都说成王殿下继承了王老太爷的才智,当真是少年英雄。
听了这话,成武帝连眼神都变了,于是成王只封了个虚名,面上是养伤,实则是软禁的被关在新赐的成王府了。而上午还在花园喝茶的荣妃,下午就“病”得很严重,“不得不”在栖霞宫养“病”,不知是真是假的一连被冷落了数日。
思及此,顾玉心道莫不是荣妃为了这事才生气了?
“前朝之事牵扯极多,母妃还是安心养病罢。”看来李明晗不愿提起此事。
“病?”荣妃气极,愤怒的喘息着站起身喊叫道:“我为什么‘病’了你不知道?你这个……唔”剩下的话因为常嬷嬷的拉扯没有讲出来,但眼下谁都看得出局面简直糟糕透顶。这边常嬷嬷拼命拦住荣妃挣扎的手,那边只得告罪催李明晗走。
“母妃,你……”
“哗……当”一时大殿鸦雀无声,随即宫女跪了一地,浑身颤抖,脸几乎埋到了地上,顾玉听得大殿一声脆响,掀开纱帘看时,也当场愣住了。
“娘娘……殿下……”常嬷嬷慌了。原来刚才李明晗上前欲解释,她一时没拦住,竟让荣妃将桌上的茶盏摔到李明晗头上,顾玉看时,血正顺着额角流了下来。虽说荣妃生了他是他的母妃,可名义上皇后才是他正儿八经的母亲,他姓李流着皇室的血。若是传了出去,荣妃怕是……常嬷嬷心下苦涩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