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如倾手中的筷子敲在碗沿上,她垂目努力平静:“煜儿此话可不能乱说。”
杨煜正视了她一眼:“是吗?原来是我听错了。”
王如倾还想说什么,却见杨呈满脸惊喜,只得忍了一时口舌之争。
杨呈激动地胡须都有些发抖:“你说的可是已经致仕的何老先生?”
杨煜点点头,一脸风轻云淡,继续吃饭。原本是几人共用餐,到如今却只剩下他一个人动碗筷。
杨羡祯宽大袖口里藏着的手不自觉收紧成拳,偏得面上还要摆出一副欢喜的样子,着实让他觉得心里难受。
杨珏虽是官宦女眷,原对朝廷上的事不甚清楚,可何老此人,她也有所耳闻。
当今圣上推崇儒家孝道,曾在何老致仕之时,亲自送他出宫门,在文武百官面前亲赐他一个烫金牌匾。
何老在朝原是吏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是本朝以来唯一一个在生前被加封为太傅的人。
何老已然已经成了读书之人的最高荣耀象征,但是何老满腹经纶,却不再收徒。无论众人如何削尖脑袋去登门拜访,作无数干谒诗,他就是闭门不见。
她大哥也是去过的,却连何老一面也没有见到。
虽说何老如今不在朝廷为官,但之前门生大多在朝廷上都有所建树,如今这样一棵大树被杨煜抱着了,怎么叫人不恼?
“这饭菜还挺合胃口,你们先用,我先行一步了。”杨煜吃饱喝足了,撩了衣袍起身,竟不管不顾地离开了。
要是按照往常的习惯,杨呈见到此等情景势必要对杨煜耳提面命的,但是刚刚那个消息对于他来说却是值得欣喜,一时间也忘了这礼节上的事,便对着他们说了句:“那我们就用饭吧。”
饭后,杨珏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一趟大哥的院里,还未来得及进去通传,就听得一阵茶杯碎裂的声音。
想也不用想,定是她大哥在院里发脾气。杨羡祯身边的一鸣正站在院门口,见三小姐来了急忙行礼:“三小姐好,我去禀告大公子。”
“不用了,我大哥发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行了,没你事了,先退下吧。”杨珏朝着他挥挥手,示意他退下,然后让青杏跟着一同进了房间。
“大哥先消消气。”杨珏撩了帘子就见杨羡祯手上拿着一个茶杯作势要丢下去。杨羡祯听到自己妹妹的声音,心里的不平气还算是消了几分:“你怎么来了?”
“我要是不来,大哥闹出动静不是平白让别人看了笑话?”杨珏从他手中接过茶杯缓缓放在桌上:“何苦拿这些没什用的东西撒气?”
杨羡祯心事被她一语道破,此时也不再憋着:“怎能叫人不气?论出身,论学问我哪一点不如他?他居然无声无息地拜了师,还是大家想有而得不到的。”说罢,他一拳重重垂在桌子上。
“大哥在国子监也是不差的,这也是圣上隆恩,比之他虽差了些,到底也是前程无忧。”杨珏本想着好好劝慰他一番,没曾想一句无心之话直接点了他心里的怒火。
“我偏偏就要压他一头。”杨羡祯突然出声,声音不小:“倒是我小看了他,原来以为是个不成器的废物,却原来在韬光养晦,骗得大家团团转。”
杨珏见他怒气难消,只好摇摇头继续劝解:“父亲因为这件事对他青睐有加,此时我们又何必去触霉头,且过了这阵子,到时候办法不是还有很多?”
杨羡祯喝了一口茶,情绪才平息了不少:“那母亲怎么说?”
杨珏回忆了一会刚刚母亲说的话,便一五一十地说:“欲成大事,当忍。且不论此事真假与否,他成为了何老的学生,盯着他的人自然就多了。要知道在帝都,什么人都有。”
杨羡祯这才心安了些:“哼,我就看看他能得意到几时。”
那边众人气焰难平,这边榄华院却一片祥和。
杨煜吃饱了正躺在床上看书,十三正在收拾房间,突然杨煜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快帮我准备些上好的酒,我要去看我老师了。”
十三放下手中的活计:“早就给你准备好了。”,说完,他就从柜子里掏出两壶陈酿。
杨煜接过来,打开闻了闻:“好酒,回头重重有赏。”
十三刚想问赏赐什么,就看他一个身影钻出窗户,看得十三直摇头,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家公子为什么这么喜欢跳窗户,明明大门开得好好的。
杨煜急着见自己的恩师,轻功跑得一身汗,不过到了何府的时候恰好是他们约定之时,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那边青藤架下坐着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他穿着一身灰色的长袍坐在藤椅上,花白的胡须俏皮地勾着衣扣。
“老头我来了。”杨煜对着他喊着,结果那人半点动静也没有。
杨煜笑了笑:“那这上好的酒就只能我自己独享了。”说完就作势要开封喝了。
那被换作老头的人终于睁开眼睛看着他:“你这小子,你敢喝我就打断你的腿。”
杨煜笑容更盛:“不是不理人吗?”说是这样说,酒却已经被他自己递过去了。
何老接了酒,却不急着喝:“你是不是给你爹说了我的事?”
杨煜点头,双手叉腰:“你可别是喝了酒不认账了。”
何老眯着眼睛:“我可不是这种人,你爹爹才是。”
杨煜也不见生气,反倒是觉得他说得分外有道理:“我也觉得,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为什么独独看中我?就因为我请你喝酒?可是那些达官贵人的珍藏酒不知道比我好多少。”
何老酒已经一杯下肚了,彼时正打算续杯听得他这样说就停了动作:“人生贵相知,何用金与钱。你知不知道这是谁说的话?”
杨煜听懂了便答:“大唐名人——李白。”
何老又问:“我再问你,你最喜欢哪一位名士?诗人可,帝王将相也可。”
杨煜几乎是想也不想地说:“唐太宗——李世民。”
何老笑问:“理由?”
杨煜神情有些恍惚:“玄武兵变,至亲可杀。”
何老看着他一脸不以为意的样子幽幽叹气:“我却觉得你不喜欢他,你没有他心狠也做不到。”
杨煜扬了眉:“老头话可别说那么满,到时候你就知道我也是个心狠手辣的。”
何老看着他的双眼,片刻又给自己续了一杯:“不说这事了,我且问你,你将来参加科举,是文选还是武选?”
杨煜咧着嘴笑:“什么路走得远就选择什么。”
何老却低头说了句:“我希望你选择武。”
这话对于杨煜来说可算得上稀奇了,要知道在这朝堂上能掌控实权的大多都是文官:“老头你到底是不是为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