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真是圣上让你来的?下旨了吗?”姚旦也很好奇姚曌怎么突然改了主意。
“宫里内侍来传的口谕。”辩机勉强回答完就住口不言。
姚旦还是没明白姚曌是怎么想的。她是喜欢辩机不假,可也没到半步都不能离的地步。此行的向导确实是裴稹更好,一路上也是他出力最多。若单纯只是为了她开心,西域之行兹事体大,姚曌以往也并不会如此放纵宠溺她。难道是和崔家有关?博陵崔氏,世家望族,枝繁叶茂,在朝中为官者数不胜数。姚旦默默猜测,姚曌这是想动谁?
安西都护府地域辽阔,但夏朝的驻兵并不多,大多数跟随阿史那忠节驻守在碎叶,留在龟兹城里的不过千人而已。不过,安西驻军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姚旦远在洛阳时就听闻,安西的将士,人人都可以一敌百,威震八方。
到军营递的是王啸的拜帖,出来迎接的是安西都护府司马韦待价。这韦待价姚旦竟然有些印象,记得原是卢龙府的果毅都尉。早些年江夏王被牵连进一桩谋反案里,韦待价因是江夏王的女婿,也受到牵累,贬到安西来了。没想到现在也升任司马了。
韦待价一跛一跛地走出来,速度不快,但是脚步很稳,稳得几乎让人不觉得他腿脚不便。身着铠甲,腰悬宝剑,是个精干的中年人。
韦待价与王啸见过礼,王啸向他介绍姚旦,不称呼名字,只说是贵人。韦待价便依言称呼“贵人”,不过这贵人是谁,大约心里已经有了数。
进了营地,王啸的眼睛就开始发光,金甲银槊也兴奋不已。
龟兹的将士正在日常操练。虽然不在战时,但人人都穿着统一的铠甲,手持长长的陌刀,吼声震天。韦待价一声令下,千人迅速集结成一个个方阵,给姚旦王啸检阅。接近午时,西域的阳光金灿灿的,照射在铠甲上光芒耀眼。将士们整齐划一,气势如虹,端的是威风凛凛。
姚旦忍不住在心里叫好,感觉温度突然高了起来,热血沸腾。
“韦司马练兵有方。”姚旦夸赞。
“贵人过奖了,末将不过遵守本分而已。”韦待价嘴上谦虚,面上隐隐骄傲,“是将士们操练辛苦。”
王啸年轻嘴直:“韦司马不要谦虚了。晚辈也算见过不少禁军府兵,可从未有过司马麾下的这般气势。”
姚旦走近方阵,见士兵们穿的铠甲非常精良,尤其胸前两片板状护胸,衬得人格外魁梧:“这铠甲倒少见。”
韦待价笑:“是贵人平安顺遂,没见过这些利器罢了。这铠甲唤作明光铠,很常见。”
姚旦问王啸:“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见神都将士穿这铠甲呢?”
王啸道:“一来是这铠甲虽坚固,但笨重,不适合都城里灵活作战,寻常府兵也根本穿不动。二来,这一身铠甲耗资甚巨,也就安西能配得起了。”
“很贵吗?”姚旦对银钱没什么概念。
王啸看向韦待价,韦待价指了指身边的一个士兵:“这叫陌刀兵,专门对付骑兵的。就这一个人,一身的装备至少顶的上五名骑兵的花费。”
姚旦心中算了一回,明白为何安西驻兵虽少,每年耗费却多。眼下这样的境况,维持这安西都护府到底值不值得呢?
姚旦举目四望,一回首,忽见自进军营起便默默无闻的辩机,一身白衣,立在方阵前,身后金光闪耀,仿若佛光,让人目眩。
“和帝永元九年,都护班超遣甘英使大秦。抵条支。临大海欲度,而安息西界船人谓英曰:‘海水广大,往来者逢善风,三月乃得度。若遇迟风,亦有二岁者,故入海者皆賫三岁粮。海中善使人思土恋慕,数有死亡者。’英闻之乃止。”
姚旦脑中忽然蹦出曾经在《汉书》里看到的一个故事。安西的西边,是条支。条支的更西边,是大秦。大秦再往西呢?甘英止步,无从知晓。往后,还有机会知晓吗?
西域三十六国,舍,断然是不能舍。张骞开远夷,通绝域,汉朝宣帝始设都护府,一千年了,这片土地与中原早已血脉相连。这是一条路,是中原通向更外边大千世界的路。大夏的足迹既已至此,就断没有再退回去的道理。
韦待价放兵士们去休息,迎姚旦等人进营帐用午膳。姚旦也不挑剔,随便吃了一点。
“贵人能不能给个明白话,此次前来究竟为何事?”酒过三巡,韦待价放开胆子问道。
姚旦馋酒,喝了两杯,被辩机拦住,就笑着放了杯子:“司马不必紧张,真的就是来西域看看,散散心。”话题一转,“都说安西驻军,身经百战,横扫西域。我今日看着,确实不同凡响。可为何还要向朝廷要增兵呢?”
“定是阿史那忠节要的。”韦待价嚷道,“那斯胆小如鼠,吐蕃有点风吹草动就吓得屁滚尿流,给多少兵给他都不够。”
“安西安西,这西域也并不安定呀。”姚旦将焉耆的事略略说了一些。
“吐蕃人惯爱使这些小手段。”
“还与吐蕃有关?不是阿耆尼国的余孽吗?”
韦待价又喝了一杯润嗓:“是阿耆尼国的余孽不假,背后未必没有吐蕃插一脚。现在西域小国都安分,不敢与我大夏争锋,唯独吐蕃看安西眼馋,又不敢来打,专门小东小西地捣蛋。这次是那贼人有眼不识泰山,惊扰了贵人,活该他命绝于此。”
说曹操,曹操到。韦待价这边正说着吐蕃,那边就有人来报,说有吐蕃人来犯。
韦待价酒杯一摔:“奶奶的,又来。”转身对姚旦说,“贵人莫慌,就是小打小闹,待末将去灭了他们。”
姚旦才不慌:“祝韦司马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韦待价匆匆走了,姚旦问王啸:“哪儿能看到他们吗?”
王啸拉了一个侍卫来,侍卫将他们带到了一座高高的沙丘上。这沙丘离交战之地甚远,但地势高,一览无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