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殿试全部结束,三日后就要放榜,上官昭容直接将卧榻搬到饮羽殿挑灯夜战。
姚旦来到饮羽殿时,劈天盖地白茫茫的一片,连人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只见上官昭容手拿一沓卷宗,看一张便扔一张,目光在每一张上停留的时间不过三五息,往往上一张还没落地,下一张又扔了出来,一时间漫天白纸,呼啦啦乱飞。
飞完一沓卷宗,侍女们上前把卷宗捡起来归类放好。姚旦乘着两沓卷宗之间的空隙赶紧走进来,笑问:“上官昭容天女散花,可有什么法门?”
上官昭容已经又拿起一沓卷宗,一边飞一边答道:“往右扔就是废品,往左扔就是次品。”
“没有上品吗?”
“上品就留在案上,不过少得可怜,所以才要分出次品来备用。”
姚旦往案上看去,果然有薄薄几张卷宗。随手一翻,就翻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张九龄。
果然不错。姚旦想着,拿出张九龄的卷宗细看。
上官昭容一边飞卷宗,一边还分出精力瞥了姚旦一眼:“有殿下认识的人?”
“嗯,这个张九龄,我之前看过他的文章,其中有首《归燕诗》我很喜欢。我还打算来捞一捞他,现在看来是不用了。”
上官昭容笑:“能让殿下温卷,那也不是俗人了。这人的文章是能争一争三甲的,但还要看陛下怎么想。”
“第几名不重要,中了就行,算是尽了我知己之责。”
姚旦心事已了,就没再叨扰上官昭容,蹑手蹑脚地退出饮羽殿。回到千步阁,又将张九龄的手札拿出来看,那首《归燕诗》写道:
海燕虽微渺,乘春亦暂来。
岂知泥滓贱,只见玉堂开。
绣户时双入,华堂日几回。
无心与物竞,鹰隼莫相猜。
这人自比“海燕”,不知何人是“鹰隼”呢?
放榜前一日,也是洛阳城最为焦虑的一日,考生们再也无心玩乐,一边坐卧不安地等待放榜,一边绞尽脑汁地打听消息,以至于各种真真假假的小道消息四处乱飞,偏有人乐此不疲。
对于姚旦来说,进士的名单早就出炉了,只是姚曌在名次上又斟酌了一日。现在,整整齐齐二十六名证圣年间第一批进士的名单已经到了李女史手中,正在誊抄,只等明日一早贴到礼部南院的墙上。
姚旦无事,又溜去了会昌寺,倒不全是为了辩机,而是想试试能不能再碰到张九龄谢仲举他们几个。说来也巧,自殿试的旨意宣告天下,姚旦每每来会昌寺总能撞见这几个人,倒不知该说无巧不成书,还是他们三个气运太盛。
事实证明,这三个人气运逆天。
这次,姚旦先找到了辩机,两人正准备去喝茶,就见一个小沙门引着张九龄谢仲举袁行健三人而来,道:“法师,这三位施主找你。”
姚旦一看见他们就乐了,问辩机:“你给他们什么好处了?他们怎么这么喜欢来找你?”
辩机笑道:“这几个人统共来了三次,全让殿下撞上了,想来是福报。”
姚旦开玩笑:“福报倒不一定,也可能是你们会昌寺的佛祖很灵验。”
辩机道:“心诚则灵。”
这三人在看到姚旦的一瞬间就呆住了。犹豫间,张九龄率先走过来行礼问好:“……六娘子,辩机法师。”谢仲举与袁行健也忙跟了过来。
姚旦俨然将张九龄当成了自己人,自己人还这么争气,越看越满意,笑问道:“这几日过得可好?洛阳城可好好玩了?”
张九龄一丝不苟地答道:“某过得很好。某与友人已经好好游玩了几日,算是见识过神都的巍峨繁华。”
姚旦眼睛一转,突然道:“那张郎怎么不买几身衣裳呢?我瞧张郎虽然每次穿着都干净雅致,却不是神都里时兴的花纹样式。不如去买身新衣服,讨个好彩头?”
袁行健沉不住气,伸着脖子想说什么,被谢仲举一把拉住,微微摇头。姚旦看到两人的小动作,知道他们想问什么,觉得这谢仲举还算识趣。若真敢问,哪怕中了进士,她也要回去将他筛下来。
姚旦绝口不提殿试的事,与他们三人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多了解,姚旦想着,笑道:“我找辩机法师还有事,先告辞了。祝三位明日金榜题名。”
三人赶忙道谢,目送姚旦与辩机离开。
三人都是第一次上京,半点人脉也无,听到的消息都不知转了几手,乱七八糟,一点头绪也没有。此时遇见姚旦,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恨不得将姚旦的话一个字一个字拆开吃透。
“公……”袁行健刚说一个字,就被谢仲举拧了一下,连忙改口,“六娘子这是什么意思?祝我们金榜题名?中了?”
谢仲举摇头:“不一定,很可能就是随口一说。这几日但凡见到举子,都是祝‘金榜题名’的。”
见张九龄不说话,袁行健捣捣他,问:“六娘子与你说了那么多话,你怎么想?”
若放在往常,袁行健碰到他,弄乱了他的衣服,张九龄定要赏他一个白眼。可这回,张九龄神奇地没有发作,沉默了一会儿,把两人凑过来低声道:“我只怕是中了。”
“什么!……”袁行健一声吼,成功引来了旁人的注意。张九龄也顾不上嫌弃,一手捂住他的嘴,轻声骂道:“小声点!”
谢仲举与张九龄一左一右架着袁行健,一溜烟出了寺。待找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张九龄才松开袁行健的嘴,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帕子皱着眉头擦手。
袁行健怒道:“我又不是听不懂人话,你非得憋死我吗?”
张九龄擦了手,又把衣服的褶皱抹平,白了他一眼:“我不想瞒你们,什么事都与你们说,你倒好,口无遮拦。这次你要是惊动了旁人,有心人来打听,暴露了公主的身份,你有几个脑袋砍?”
袁行健哑口,但还是气鼓鼓的,谢仲举出来打圆场:“那张兄可能猜到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