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皇朝。
长平十八年三月初一。
京师。
今年格外的冷，虽已是三月。可去年冬季残存的冰雪却依然留存着。地上白雪皑皑，官道两旁布满着晶莹剔透的坚冰，亘古不化。
大风哗哗地刮着，树木飒飒作响。
这看似繁华昌盛的大卫皇朝，就像这个迟迟不过的冬季。空有一个盛大的外表，其实内部早已是冰冷堪破，摇摇欲坠了。
外面春寒料峭，清冷惨淡。可城南朱府里却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哎，那边的。干嘛呢？动作麻利点。红绸再往右边挪点。哎呀，太过啦!再往左挪点。”
“嗯嗯，这还差不多。”翠翠眼瞅着那男佣将红绸挂好摆正，这才松了一口气。
“哎！”擦了擦额头的汗，“忙活了一下午，总算弄好了。”翠翠揉着酸痛的腰，刚想回房间躺会。突然一拍脑门，“哎呀，还得赶紧去跟夫人汇报呢。”
穿过一个大大的庭院，几处偏院，前花园，便是朱家正堂了。
翠翠微微整理了一下衣服，上前敲了敲门。“夫人在吗？我是翠翠。”
“翠翠啊，进来吧。”门外的翠翠听着夫人那明显有些虚弱的声音，不觉有些心疼。
她刚打开房门，就吓了一跳。“哎呀，夫人，你坐起来干嘛?大夫不是说了要好生修养的吗？”说着便赶紧上前搀扶。
“没事，不打紧的。”段空竹笑了笑，拉着已到跟前的翠翠坐下。道，“只是生个孩子而已，又不是得了什么大病，那些个大夫就会唬人。再说了，我哪有那么娇贵啊。”
“夫人，就算是这样，那你也应该多多注意身体才是啊。你看看你，手这么冰。”翠翠皱着眉，拉过被子盖住段空竹的手，一脸认真道，“大夫可是说了，生完孩子后可是女人最脆弱的时候。一点也马虎不得呢。稍有不慎，可是会落下病根的。”
“嗯，知道了。事情都办好了吧?”段空竹偏过头，看着安静地睡在她一旁的女婴，低声问道。
“嗯，都办置好了。都是用的上好的红绸呢。前院都挂满了，可喜庆了，老爷回来后也一定会喜欢的。”
“嗯。”扭头看向窗外的桂花树，光秃秃的枝干上仍旧是什么都没有，唯有几根树枝在凌冽的寒风中吱呀摇摆着。哎，这无情的寒风能听懂树木的哀求吗？她不由地想到。
没看到段空竹眼中的凄然，翠翠仍旧兴高采烈地道，“夫人，小姐的衣服也做好了。我特地去品衣阁定做的呢。可好看了。”说着翠翠便不自觉地趴到了床上，低头看着熟睡的女婴。
女婴紧闭着眼睛，微撅着小嘴，小巧白嫩的小手一下一下地轻抓着，这可爱的模样让她不禁嘴角轻翘。“小姐生得这样好看，这衣服一定和小姐很配。嘻嘻。等晚上老爷回来，让老爷也看一看。”
闻言段空竹却是一怔，蓦地背过身去，摆了摆手。声音凄冷平淡，“好了，我累了。翠翠，你先下去吧。”
“嗯，知道了，夫人。那你好生休息吧。”翠翠站了起来，缓缓后退。退到门口时，又是小声怯懦道，“那夫人，等老爷回来的时候，我再叫你。”
段空竹却是没再回答。
“嘎吱”，木门被关上了。房间顿时一片昏暗，只有窗上的小缝露出一点光亮。又是昏暗的房间，还是寂静的氛围。
一切都还没变，依然是这样––和从前一样。
谁都知道我段空竹要生了。甚至在之前你便准备了红绸，庆生宴。你说无论男女你都喜欢。你都不在意。可今天你还是走了，就为了和许家谈生意吗？
生孩子好痛，好痛，那种撕心裂肺的疼你懂吗？你在意过吗？
果然在你心里，我和孩子还是比不过你那所谓的生意吗？
呵呵。
房间依然昏暗，只不过隐隐有了抽泣声。段空竹缩在被子里不住地抽泣着。一下一下，一声一声。像啼血的杜鹃。断线的泪珠扑哧扑哧地掉下。顺着脸颊，流进嘴里。
苦涩的咸味在嘴中弥漫开来，却只是激起了更大的呜咽声。
“呜~哇~~”女婴被抽泣声吵醒，大哭着诉说自己的不满。
看着孩子被自己吵醒，段空竹蓦地捂住了嘴，硬生生止住了抽泣声。平复了几秒后，抱起孩子哄了起来。
“不哭啊，不哭了。宝宝乖。”
“孩子啊。娘亲不希望你以后大富大贵，锦衣玉食。只希望你可以像粒最普通的砂石一样，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长大就好。可以找一个爱你，关心你的夫君。你们一起安稳的生活，娘就很开心了。”
“砂石，砂石。就叫你朱砂吧。娘希望你这辈子能够平平安安，过得快乐。”
段空竹抱着小朱砂左右摇晃着，目光却是不自觉地透过窗户，看向了远处的天空。她轻声呢喃道，“这人生啊，真的不是锦衣玉食，大富大贵就一定会幸福快乐的。”
女婴似是听懂了段空竹的话，止住了哭声，咧开小嘴，拍着小手笑了起来。她的笑容似是有一种魔力，瞬间感染了段空竹。段空竹擦了擦眼泪，点了点朱砂的小脑袋，笑骂道，“这才乖嘛。娘跟你发誓，以后绝不在你面前哭了。我的小朱砂都没哭，我这个做娘亲的又有什么理由哭呢？”
这时一阵大风吹来，竟是直接吹开了房门。明亮的阳光瞬间充盈房间，驱散了之前的昏暗。
段空竹看着屋外明媚的阳光，不觉有些向往。太阳已经几个月没出现过了。今天终于出来，她当然想好好晒晒太阳。
披上狐裘大衣，唤来翠翠。在翠翠的搀扶下，抱着小朱砂，缓缓走出房间。阳光很暖，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她又注意到了窗前的那棵桂花树，原来在窗边看不到的地方，有一根翠绿的枝干上，长出了几片叶子，正随风摇摆着。虽是很少，但也散发出勃勃生机。
我可真可笑，在意那些干嘛?生活还是很美好的。此生有小朱砂便够了。
看着襁褓中“咿咿呀呀”的小朱砂，段空竹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