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
把你举起来,高高举过头顶,你就是一只巨大的酒杯
盛满唐宋的月光。当洒在地上,必定有一滴叫李白
有一滴叫苏轼。他们散发出恒久的才气,浓烈的酒气
李白站在川北的山崖,站成一条陡峭而摩天的蜀道
那些折断的腿脚,松枝般插满山腰;苏轼坐在川南的
江边
坐成一叶双橹交叉的轻舟,在波上荡漾,飘进落日的
眼睛
把你扶起来,轻轻扶上座椅,你就是一位慈祥的母亲
牵挂着一群儿女。当跨出房门,近前是长女成都
远处是长子重庆。矗立巴山的雄浑,流淌蜀水的温情
成都埋着头,挑着灯,不停挥舞双臂,在丝绸上
刺山川的清幽,绣日辉与月晕;重庆挺着胸,扛着担
飞快迈动脚步,在峰峦间踏出一朵朵云影一粒粒星辰
把你隆起来,缓缓靠向西面,你就是一名巍峨的父亲
身披霜衣和雪褂。当阳光倾泻,阿坝就是你的左肩
甘孜就是你的右肩。身后的若尔盖,就是为你缝制的一张
从不漏风的碧毯;九寨沟收藏着五百卷叠瀑、五百箱
海子
贡嘎山伸出长长的剪刀,经年裁剪一套套洁白的头巾
跑马溜溜的山上,一种叫康定的情歌正长得叶茂枝繁
把你铺起来,慢慢铺往四周,你就是一个宽阔的澡盆
我正端坐盆中,双手放膝,屏息凝神,聆听滔滔千年
汹涌而来,将我瞬息淹没,彻底冲洗。洗成一页薄薄
宣纸
画幅水墨青城;洗成一管细细洞箫,吹奏邛海夜色峨
眉胜景
洗成一枚小小的针,让我把长江这根长长的线穿起
在中国这件被风刮开的衣襟上,缀一颗叫印子君的纽
扣
2014年10月18日于龙泉驿
成都
这个早晨,我坐在桌前
用正楷,把你书写了三遍
第一遍,我成为你的一点
第二遍,我还是成为你的一点
第三遍,我仍然成为你的一点
对于你,这一点,很小
但并不是可有可无
能成为一横能成为一竖
让你有一副端庄的面孔
当然是我所希望的
但突然想到
杜甫也只是你的一点
巴金也只是你的一点
我先是吃惊,后是羞愧
那么,就让我这小小的一点
白天是一只飞翔在你楼顶的鸽子
夜晚是一盏悬挂在你天空的月亮
2016年5月25日清晨于龙泉驿
石经寺遇雪
龙泉山把一座古寺
藏得这么深,也被雪
找到了。我跨进大院
看见满地的白,才相信
雪早已皈依佛门
这些云游四海的行脚僧
总是在冬天带回福音
无处下脚的我,刚抬头
一朵雪花,从高高的屋顶
跳下来,直接扑进我怀里
很显然,不是我招人喜欢
是他投错了庙
在神面前,我必须承认
自己六根不净
2016年1月26日于龙泉驿
我是一场雪下在成都
在成都十九年
每一年我都会遇见很多人
司马相如见过了
扬雄见过了
但还没遇见你
杜甫也见过了
薛涛也见过了
但还没遇见你
在成都十九年
我一直为我们的相遇做准备
暖也暖过了
热也热过了
现在我只需要冷
只需要风吹刮
我只有变成一场雪
下在成都的深夜
下得又小又轻
让安静,把你惊醒
2018年1月29日于龙泉驿
多明戈在成都
当把一座城市搭建成一个舞台
你成了一场姗姗来迟的暴雨
你的歌声是盆地夜空
炸响的惊雷,你手中挥舞着
万丈闪电,所有期待的眼睛
被照得雪亮
风暴在两米之外,在台下反复掀起
一浪压过一浪
撞开了每一颗封闭的心
普拉西多·多明戈,今夜
你不属于西班牙,不属于西半球
你只属于东亚大陆,只属于中国西部
你倾泻而下的歌声冲洗着整座锦官城
你第一次目睹一种疯狂
它可以淹没你熟悉的斗牛场
我看见,这片平坦的大地
在你的歌声中突然隆起
每个人踏着那高高的音阶
登上了风光无限的峰顶
普拉西多·多明戈,今夜
你的每一首歌曲都是一座山丘
你的每一个表情都是一帧风景
2009年10月30日于龙泉驿
青城曲(组诗)
一棵松树与一只松鼠
一棵松树与一只松鼠正在对视,在这深山的腰上
它们像两个,不期而遇的反义词,从词根处
放弃咳嗽和喘息
彼此否决,又相互比喻
而林间始终没飘落一片声音,未掉下一滴眼神
地上堆积着
厚厚的寂静
一条路与一个人
一条路与一个人谁比谁,走得更累
走得更陡峭,也更幽深
群鸟踩踏枝梢
有哪一只
看见了蓝天展翅,并悄悄将白云
梳理
有哪一只
看见了自己的飞翔,比啼鸣
更轻
树皮是一张日益粗糙的脸
它紧裹着树身,同时紧裹着一座山的
魂魄
一线天与一绺地
一线天与一绺地是两股绳,你愿不愿意伸出
早晨和黄昏这两只手,一段一段地
把它们搓紧,又搓成一股更粗更大更长的
绳索
抛向这令人心跳的山崖
这头,就把它牢牢拴在山顶的那棵古柏上
那头,就把它留给尘世伸过来的双臂
而那一遍遍响过的钟声一遍遍响过的鼓声,是不是两
股
被谁一段段解开的
绳子
一场雨与一把伞
一场雨与一把伞邂逅,是不是这条山道的预谋
穿过密林和浓雾的山道可不可能,在一朵花的眼里
打一个死结,让一场雨与一把伞背道而驰?
一场雨没在树的枝叶上留下更大的声响
却在一把伞上吵得沸沸扬扬
伞的耳朵,灌满了雨声
灌满了一个季节的躁动和喧腾
如果伞突然收起来,雨的叫嚷
会直接扎进泥土,隐入深处的黑暗
当伞高举起一根根肋骨,雨的跳跃总是动魄惊心
雨打湿伞之前,首先打湿了自己
而深山,深藏着玄机
这和一场雨与一把伞的邂逅无关
甚至也与我和你无关
一截树桩与一粒石子
一截树桩与一粒石子紧挨着,旁边伸着几茎绿草
树桩企图将石子踢开,可腿脚深陷于泥土抬不起来
石子企图进入树桩,可找不着门洞
一截树桩与一粒石子就始终这么紧挨着
两只蝴蝶飞过来,在上面停了片刻,又飞走了
后来树桩腐烂了
后来石子风化了
它们旁边伸着几茎枯草
酷似山的神经
一道山门与一级石梯
一道山门与一级石梯的缘分,是一个秘密
是一种彼此都不曾意识到
又在时时刻刻守护着的冷
山门打开时,总发出低沉的喉音
但谁也无法听懂木头
香客进出时,脚步踏光了石梯
可谁也不能明白石头
当山门紧闭,石梯躺在院外
依旧延续沉默,直到某个深夜
一场风暴骤至
这段木头与石头的情缘
才被哗哗啦啦的檐雨
说穿
一堵墙与一口井
一堵墙与一口井相互包围,当墙围住了
一口井,井就成了
墙内一只幽深的眼睛
注视山中岁月
打量过眼烟云
当井成为墙,墙内的水面
荡起一层又一层涟漪
漂满大大小小的浮莲
每一片莲叶上端坐着
一张脸
当墙成为井
井又成为墙
墙和井不断
彼此包围下去
就像循环往复的太极
2008年3月14日至4月30日于龙泉驿
成都搜索(组诗)
九眼桥
这个冬天
每一只眼都很干枯
每一只眼都很空洞
河床露出的浅滩
是水流走后
留下的伤疤
一群白鹭贴着黄昏
低低地飞动
没有人知道
它是下的第几场雪
2010年1月15日于龙泉驿
琴台路
这段路,变得
越来越宽阔
越来越气派
但从头走到尾
也看不见台子
即便有琴声传出
也是仿古的女子在弹奏
如果司马相如回来
她们没有一个够格
做卓文君的替身
2010年1月15日于龙泉驿
火车北站
许多人从这里进来
许多人从这里出去
这座城市的北大门
始终敞开着
我来这里
只想看看火车
看看这些巨大的胃囊
是如何把人消化的
是如何把人排泄的
伫立在站前的广场上
我像一颗钉子
却无法把长长的人流固定
2010年1月15日于龙泉驿
双林路
闯荡成都,我第一脚就踏在双林路
那是炎夏的正午,这条路收留了我
如果成都是一只袋子
双林路就是它的一条拉链
那时,我每天骑着破旧的自行车
野兔一样在这条路上穿来穿去
当拽紧链扣,我终于把双林路撕开
找到了进入成都的小小缝口
现在我被装在成都这只袋子里
已是一块磨得失去棱角的石头
2010年1月19日于龙泉驿
簸箕巷
城市这位巨人,他一边奔跑
一边脱掉穿旧了的袜子
每一条袜子,就是一条巷子
而簸箕巷是最不起眼的一条
在这条土得掉渣的巷子对面
住着一位名声响亮的朋友
每次去他家,我都把簸箕巷
穿在脚上,再一步一步登上六楼
和朋友聊天时,我常常走神
老担心放在门外的簸箕巷被别人穿走了
2010年1月21日于龙泉驿
合江亭
站在风雨中
它就像一位智慧老人
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两条素不相识的河
在这里邂逅
都选择了同流合污
2010年1月15日于龙泉驿
杜甫草堂
如果这园子空无一人,如果园子里
看不见亭台楼阁和小桥流水
看不见深院长廊和花草树木
看不见老夫子的雕像和诗碑
看不见历代文人凭吊的墨迹
甚至看不见低矮的茅草屋
看不见搭建的竹篱笆
看不见弯曲的泥土路
只剩下唐朝的秋风在这里盘旋
在这里一遍一遍荒凉地吹
我想知道,谁还会站在这里
眺望那个像茅草一样飘逝的背影
2010年1月22日于成都
武侯祠
我跨进大门,匆匆溜了一圈就出来了
走在外面的大街上,默想着
刚刚拜谒过的诸葛丞相
感觉步子渐渐有些沉重
我想,一定是那位羽扇纶巾的老人
走进了我的心里——
神机妙算,指挥过千军万马的蜀汉军师
绝没有料到,他已走了一千多年
却难得片刻宁静,而孤独寂寞的我
正好可以让他在体内安寝……
2010年1月26日于龙泉驿
大慈寺
十年前常去大慈寺喝茶
每次进门,我们都说去找肖平
于是每次都免去了门票费
那时肖平在寺里上班
我们只是跟他认识并无深交
但每次报上他的名字总是奏效
因此去大慈寺喝茶很开心
总感觉在享受特殊待遇
后来大慈寺恢复了香火票价也涨了
最关键的是肖平也调走了
所以我们很少去那里了
那么长时间,肖平并不知道
他在义务充当一帮人的门票
2010年2月3日凌晨于龙泉驿
北门大桥
桥上车流与桥下车流不断交错而过
编织着一张巨大的看不见的网,随着夜幕
悄悄撒开,被车辆拖住,铺向四面八方
而跪着的老乞丐,眼角淌出最后一滴
黄昏后,便用长伏地面的姿势
告诉所有路人,这座桥身的体温和硬度
几个卖花姑娘,从桥南的北大街,追到
桥北的解放路,她们举在手里的玫瑰
让一对对飘动的情侣,风干了残留的水分
府河躺在桥的怀中,衣冠不整,心事重重
越来越纤细瘦弱。站立桥头,我哈着冷气
成为这个冬天熄掉的最后一根灯柱
2005年4月2日夜于成都
百花潭
这是一个多么安静的名字
潭水清清,漂满花瓣
一个人坐在岸边,看自己的
影子,慢慢沉入水底
又一点一点漾起,成为细细的波纹
大把的柳丝漫不经心
从头顶悄然垂落
又被风轻轻吹拂……
这是一个多么安静的名字
路过那里,我却心神不宁
因为我要去见的网友
名叫石子
就住在它附近
2010年3月31日于龙泉驿
大石西路
那时我住在城东
去大石西路上班
要走二十公里
这个路程,我骑车
天天跑
跑了整整一年
当感觉太累
我就把大石西路
想象成一位美女
这样就缓解了劳顿
似乎,一个大男人
每天跑得气喘吁吁
就是为了一次艳遇
2011年3月4日于龙泉驿
红星路
红星路分为四段
北边连着红星桥
南边连着新南门桥
我在红星路住了五年
一段四年
二段一年
在一段,我没有成为街边的树
在二段,我没有成为路上的灯
本来,打算在红星路一直住下去
从一段一直住到四段
说不定有机会,成为候车的站台
但转念一想,即便从头住到尾
我的段位还是太低,成不了棋手
最关键,虽然有桥
可现在的桥洞都是方的
这注定了我要离开红星路
并且选择了东大路搬走
如果桥洞是弧形
我只要跨过北端和南端
南北合在一起
就圆满了
2011年12月9日于龙泉驿
宽窄巷子
从宽巷子走出来
你是我的妻
从窄巷子走出来
你是我的妾
宽巷子是鞘
妻是握在手里的刀
窄巷子是鞘
妾是悬在腰上的剑
都江堰的水从良了
再去无兴味
抚琴放歌纵酒
只宜于巷里白夜
成都时光太慢
我已忘了是李冰
2018年8月5日于龙泉驿
黄龙溪
每一条街巷都是河床
每一个脚印都是波浪
游客是古镇流淌的溪水
溪水是古镇忠实的游客
古榕站在江边垂钓
成了最长寿的渔翁
古井藏在寺里修炼
成了最幽深的眼睛
啼鸣拎着遛鸟人行走
整天的悠闲沉入茶杯
天色斜躺在一把竹椅上
被掏耳者轻松掏掉云朵
黄龙这位杰出的工匠
用涛声绣织两岸蜀锦……
2011年11月27日于龙泉驿
回龙溪
像树木一样回去,像花草一样
回去,像廊桥、亭台,甚至
像蘑菇、苔藓、地衣一样回去
回到龙泉山深处,回到
古驿道客栈,就回到了父亲的
脚窝,就回到了母亲的心坎
云朵落入深潭,蛙声注满古井
谁抱着天高地阔的风声,紧一阵
慢一阵,回到麻条石的隐秘
所有的回,都回到回龙湾
回到一条溪的浅唱低吟,令背弃
回心转意,让爱怜细水长流
2018年6月18日
平乐古镇
太阳下,平乐古镇是一张摊开的
厚厚的牛皮纸。每一条街道都是一篇文言文
铁匠铺溅出的火星,是打在纸上的标点
每一道桥,每一个码头,都是一方镇纸
压着古镇这张大纸不让风吹皱,不让风吹走
散步的游客,在纸上走成了一个个行楷
马车和观光车是行草,奔跑的轿车则是
一行行狂草了。而无论何种字体,也写不尽
古镇的古朴和沧桑。白沫江穿镇而过
如今的白沫是江面上一群嘎嘎欢叫的白鸭子
江边的十三棵古榕树,就是十三位
活在这镇子上的最长寿的老人——
他们的岁月伸展为巨大的浓荫
他们的眼神幽深为身旁的老井
他们的感悟堆积为脚下的落叶
太阳下,江水坦然露出自己的清澈和心底
它滔滔不绝的讲述始终深入浅出
而保留下来的几家四合院,成为古镇珍藏的
几本开合自如的线装书,无遮无拦的阳光
正晒去册页上的潮湿和霉斑……
2006年12月31日于贵阳旅舍
龙泉驿
我不知道,多少条路可以
走完我的一生。但是龙泉驿
横在面前,成了我必须踏上的
一条道,且是条古老的驿道
无论后退还是前行,我的足迹
都不能抵挡岁月的风尘
远方的身影,在驿道上,最终
被风吹散,成为记忆的沙粒
我不知道,我的名字,能否含在
你的眼里。龙泉驿,你最小的溪流
也会流尽我身体里的血液;你最细的
桃枝,也会抽碎我的骨头
对于你,我注定不能,打马穿行
但我的步幅,丈量不出你的长和宽
你的长,成了我的远,远不可及
你的宽,成了我的深,深不可测
锦城八年,我未曾换骨脱胎
这粒盐的儿子,拒斥溶解、稀释
抱守着坚硬的涩,孤绝的咸
他以煎熬的方式保全结晶
出了东门,经净居寺,过沙河堡
大面铺伸手,握住一介落魄书生
他满脸秋色,却不为赴京应试
仅作借道还乡,但了无衣锦
即便,翻越了最陡的坡,龙泉驿
我也站不上你的山头。当遍野合唱
我却听见驿马河在血管里倒淌
石经寺在大脑中传出梵音
龙泉驿,不知道,我是你第几名过客
但我的来去,将使你,与众不同
而你的花瓣,留不下我的表情
而你的果核,留不下我的盐分
2009年1月14日至15日于龙泉驿
我在龙泉山等你
不是一片叶等另一片叶
不是一棵树等另一棵树
不是一阵风等另一阵风
不是一场雨等另一场雨
我在龙泉山等你
只是一个印子君
等另一个印子君
只是一捧灰烬
等另一捧灰烬
2017年7月31日改定于龙泉驿
成都东大路
这是过去从成都到重庆的
必经之路,也叫古驿道
但我更愿意把它看作一根
弯弯曲曲的肠子
把成都和重庆连接在一起
成都是一只胃
重庆也是一只胃
多少年来,我始终
停留在两只胃之间
徘徊于龙泉驿至南津驿段
成了一块无法消化
也无法排出的
结石
2017年7月31日于富顺
春天是一列火车
春天是一列长长的火车
奔驰在一望无垠的大地
每节车厢都挤满一朵朵笑脸
每节车厢都铺满一瓣瓣笑声
春天是一列长长的火车
一路追赶着花香鸟语
每到一个地方都要停留
每次停留都要走下一群乘客
春天是一列长长的火车
每节车厢都装着我的亲人
现在已抵达成都龙泉驿
这是一个最温馨的站台
第一节车厢正走出大表妹桃花
第六节车厢正走出二表妹梨花
第八节车厢正走出三表妹海棠
最后一节,走出了妻子玉兰
她小心翼翼,从车上扶下
我的母亲杜鹃
2012年3月21日于龙泉驿
桃花缘(组诗)
每一朵桃花都认得我
在龙泉山,正低头赶路
却听见后面有人喊我
当停下脚步,只有风声
从耳畔轻轻掠过
我继续赶路,继续低着头,踏着
龙泉山的上半身,从肩膀
走到胸脯,再走到肚脐
阳光哗哗流淌下来
冲洗着地面斑驳的影子
此刻,我已走在龙泉山的大腿上
刚被三株雏菊碰了一下
又听见后面有人喊我
我终于忍不住回转身
竟看见十万亩桃花羞红着脸
每一朵都在抿嘴微笑
我被惊呆了,完全没有想到
还能相遇这群怀春少女,她们对我
如此在意,又如此不合时宜
这是命运打开了第三道门
因为她们,即使
李花和梨花开成白银
油菜花开成黄金
已不再让我动心
2018年3月25日于龙泉驿
让今生接受桃花祝福
你从简阳赶来看我
请选择春天
只有春天,是我们
同时喜欢豪饮的美酒
可以肆无忌惮碰杯
没有被春天醉过
不能叫男人
你从简阳赶来看我
不要穿行隧道
一定要翻越龙泉山
只有盘山路上
才有夹道的桃花为你摸顶
接受过桃花祝福
今生就没有虚度
2018年3月17日于龙泉驿
桃花不是美丽谎言
中年遭遇倒春寒
我的爱,患上流感
变得头重脚轻
我并不急于求医问药
都说感冒能提升免疫力
那就顺其自然
为爱流涕为爱咳嗽
为爱鼻塞为爱耳鸣
为爱头疼为爱发烧
尽管我深陷病中
依旧能笑傲春风
你们看见的桃花
不是美丽谎言
是我的心
彻底打开蕊瓣
2018年3月16日于龙泉驿
我用十万亩桃花想你
春风一寸一寸地吹
桃花一朵一朵地绽
我栽下十万株桃树
才能把你梦见
十万株桃树同一个梦
梦见你是一盏灯
十万株桃树同一个梦
梦见你是一面镜
我用十万亩桃花想你
每一亩想念只开成粉红
我用十万亩桃花等你
每一亩等待都不轻不重
2015年11月于龙泉驿
梦见桃花
在梦里,我看见的桃花
都敛起了笑容
她们挤在枝干上
不声不响,一动不动
当我轻轻靠过去
小心得像一只瓢虫
她们却突然从树上跳下来
跌碎在泥土中
2006年5月20日于成都
桃花三弄
疾走的桃花消失在回家的路上
黄昏翻过山梁,压低了树影和乌鸦的飞行
月亮细成一片金指甲
掐住刚刚露出眉梢的月份
我的爱人,迎着晚风,矜持得像一把桃木梳
但她无法掩饰处女座一样忧郁的眼睛
疾走的桃花消失在回家的路上
我苦命的姐姐,拒绝做粉色女人
她在揭穿这流言蜚语编织的尘世的轻薄
她背负的黑锅,就是她头顶的天空,垂挂着铅云
她活得像干涸的河床,交出了最后一片波光
和最后一滴清水,也交出了年年汹涌在春天的桃汛
疾走的桃花消失在回家的路上
骑着瘦马,我成为古道以西,立在天涯的断肠人
道旁的野草年年疯长,长出铭心刻骨的荒凉
流萤提着小灯笼,穿过蟋蟀们演奏的凄切的超低音
母亲的遗言像雪片,自桃园深处飘来
一点点掠过脑际,又结成薄薄的冰
2006年5月25日初稿,6月6日改定,于成都
我在成都写诗
成都是一棵古树
树上长出很多枝条
我住在龙泉驿
这是一根越长越长
伸向东边的树枝
枝上年年开花结果
但我不是开出的花
也不是结出的果
只是穴居这里的
土著
枝杈间,筑有一个巢
那是我建的微信群
那些飞来飞去的麻雀
是群里发出的信息
树顶突然升起彩虹
那是我正在刷屏
浓荫处,不时传来
叽叽喳喳
肯定是有人在吐槽
如果吵得太刺耳
还有翅膀上下扑腾
就会有家伙举着长竹竿
跑过来吆喝
他只要一伸手
把巢捅掉
我苦心经营的群
立马被删除
每一片树叶
都是我吟出的绝句
每到秋天
我总是群发在风中
当看见你泪流满面
我才相信飘落
是一种不经意的痛
只有你知道
枝上爬来爬去的我
是一只古老的蚂蚁
2018年8月7日初稿,8月8日二稿,8月28日改定,于龙泉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