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女人背对着她打电话。又黑又长的头发服帖地平铺在女人的背上。
她无数次试图看清女人的脸，女人却一直没回头。
不知电话里说了什么，女人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柜子上的茶杯、花瓶被女人一股脑儿扫到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女人若无所觉，似恨不得吃了手机一般，弓着背，开始歇斯底里的怒骂、诅咒。
屋子里，女人始终没有回头。
她看不到女人的脸，但她却知道女人是谁了。
是小时候拐带了她的女人。
又黑又长的头发饱含着女人的怒气，杂乱无章地左右晃动，有些可怖。
她觉得女人的头发像条密不透风的丝带，缠绕着、慢慢吸食女人自己的精神力。
女人还在继续砸东西，动作却慢了下来。
纸盒里的猫，被烟灰缸不小心砸中，发出凄厉而孱弱的叫声。
女人喘息着，不耐烦地朝纸盒狠狠踢了一脚。
纸盒被踢到墙角才停下。
女人食指上缠绕的纱布在激烈的情绪发泄后，松了开来。
猫的叫声软下去。
她不确定猫是否还能活下去。
这时，好像才发现屋子里还有一个人似的，女人凌厉的双眼朝躲在墙角的她直射过来，露出面目可憎的一张脸。
她出于本能的求生欲，想跑，可是腿一动也不能动。
女人一点点逼近。
她急得去捶自己的双腿，然而一点疼痛感也没有。
女人喘息着，一步步逼近，看着她捶腿的眼神带着明显的轻蔑。
她注意到女人没有纱布遮掩的食指上，密密麻麻地分布着伤痕，尤以指尖部位最为严重，似乎还能看到血迹。
她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在空气中闻到了血腥气。
她怀着恐惧，做好了挨打的准备。
然而，拳头迟迟没落下。
似乎那用力的一踢，将女人所剩无几的精力都消耗掉了，女人走到她面前，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直看得她心里发毛，女人那涂了鲜艳口红的双唇才轻轻吐出恶毒般的话语。
“jian货——”女人道。
她双眼瞪过去。
女人没将她的反抗放在眼里，抓起她的头发，迫使她抬起头，一字一句告诉她：“你爸不要你了！”
她在女人的手下奋力挣扎，女人反倒松开了抓住她头发的手。
“他竟然说——”女人带着气音，盯着她笑：“你不是她的女儿。是我搞错了？嗯？你说，可不可笑？可不可笑，嗯？”
带着怒火的“嗯”字话说出口，女人自己似乎都觉得这番话的内容极其可笑、滑稽，将她踢倒在地，站起身，没有顾忌地疯狂大笑起来……
在笑声里，女人完全看不出是个正常人。
—
周妍被现实中断断续续的细碎笑声惊醒的时候，她以为自己睡了很久。
洗手间里，水声还在。周妍看了一眼手机，时间仅仅过去几分钟。
睡梦中的内容在睁眼之后渐渐远去，只留一个“笑”的残象。
这时，寝室里突然传来小声的笑。
周妍注意到笑声，是张青发出来的。
还残留着梦中的阴影，周妍突然觉得这笑声有些毛骨悚然了。
笑了不过几秒，张青像机器人一般，立刻收住了笑声，然后手撑着头一言不发地看着周妍发呆。
紧盯着的双目，有些无神。周妍不确定她是不是喝醉了。
今晚，劝酒最凶的是张青。
喝得最多的虽然是她，但张青也被灌了不少。
张青不出声，面目表情地看了她一阵，突然咧着嘴对她笑。笑了一阵，又停下。
心里虽然有点发毛，但是喝了酒的身子有些发热、有些酸软，周妍疲惫得连个姿势也不想换。
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周妍自欺欺人地当一切正常，耷拉着眼皮，听着张青在笑与不笑之间突然变换角色。
“喂！”“喂……”张青轻柔地连喊了两声。
喊声，停在残留着睡意的脑袋里，如同从另一个世界里传来。
屋子里只有她和张青两个人。
周妍懒懒地望过去。
张青笑得有点傻。
“我今天来大姨妈了！”张青压低着声音，左右看了看，唯恐被人听了去般，小声告诉她。
说完，张青自己再次傻笑起来，似乎这是件特别高兴的事。
而周妍此刻迟钝的脑袋，只想到今天这人吃了火锅，还发神经一样地劝酒、喝酒。
完全是不要命的架势！
看着她一脸得意的笑，周妍绷着神经问，“你身体受得住？”
话落，看了一眼她的小腹。
“好着呢！”张青兴奋地回答。
看来是听懂了她的问话。
说完，张青还欢喜地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只见她隔着一层棉衣，一边动作笨拙地从胸部以下一直拍向大腿的位置，一边咋咋呼呼地嚷着“肚子在哪里？”
周妍觉得这幅样子的她，莫名地有些傻气而又可怜。
再一次不确定对方当下是否还有清醒的意识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周妍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张青的话里含有别的意思。
即便是现在看上去不是清醒的时候，张青也避免自己不小心吐出“怀孕”这一禁忌词汇。
不管“怀孕”的是与不是。
这一刻，周妍又不可避免地想起在并不暖和的杂货间里，张青神情紧张地向她请教经验的样子。
对可能怀孕的恐惧以及恐惧中的那点不易察觉的挣扎。
那点挣扎，也许连张青自己都没有察觉。
我今天来大姨妈了……周妍细细地咀嚼着这一句话。
卫生间里，哗啦啦的水声。
张青再一次没有征兆地低低笑了起来。视线却不再执拗地与她对上。
笑了一会儿，转头对着摆放着杂七杂八物品的书柜架发呆。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张青的笑声，周妍突然有些好奇。
张青隐瞒的那个男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周妍也曾经旁敲侧击过张青，但张青的嘴很严，硬是没有透露出一点有关男人身份的信息。
关于男人的唯一一点认知，周妍所了解的也只是，某一次张青不经意间透露出的没有什么参考价值的信息。
张青说，那人不是学生，而且年龄比她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