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此刻仍然是熙熙攘攘。
刚才村内和对面村口一通乱响,半空中剑光不绝,显是有仙师在打架。
虽然一些年纪小的孩子有的吓得往大人怀里钻,有的吓得哇哇大哭,却也有不少半大的姑娘小子睁大了眼好奇观望。
甚至有几个还大呼小叫,又跳又蹦,脏兮兮的脸上满满的兴奋和羡慕神色。
这个世界仙师打架很多人都见过,年长者也常常绘声绘色地向孩子们描述自己或者别人某次亲眼见到仙师打架的经历。
成为仙师,飞天遁地,千里杀人是许多少年的梦想。
驿站那个独臂的老驿丞和几个看起来无所不知、胡子长得快要拖到地上的老人都说了:“大家别慌,仙师打架离远点就成。”
“不管是咱大宋的道士仙长,还是金国的和尚头陀,都不会跑过来跟咱们过不去!”
众人深以为然,因此并不如何惧怕。
这时候月亮刚刚升起,仙师打架却似乎打完了,村里和村东头已然听不到动静。
有些人从搭裢中拿出大饼,“嘣”的掰下一块,再递给身旁的家人;
也有人从大大小小的马车驴车独轮车上拿出锅瓢碗勺和菜刀,捡几块石头围个半圈,塞了枯枝点起,烧一锅水。拿出又干又硬的面团,准备下刀削面。
独臂的老驿丞张老拄在人群中走来走去,瞪着一双有些混浊的老眼,东瞧西望。
此时张老拄正看着一个长得墩实的妇人快刀如飞,刷刷刷地一片片厚薄均匀的面片便飞进锅里。心里想着要是倒退几年,咱家老婆子那也不比她差。
便在此时,却见东边人群起了骚动。张老拄忙负了独臂,挺了挺胸膛,威严地走了过去。
于是便看到华阳背负了甄志丙,搀扶着两个华山师弟走进了逃难人群之中。
张老拄原是河间府的老兵,久经战阵。在一次冲锋中被金贼砍掉了一只胳膊,之后便来了这里做驿丞。
驿站不时也有仙师过往,张老拄自然一眼就认出这几人是本朝的仙师,心中却忐忑不安起来:驿站那几间客房,早让几个贵人住了去。这几个仙师似乎个个带伤,这可如何是好?
张老拄正在踌蹰,却听到空中传来破空之声。一道人影如飞而来,手里拿着一柄又宽又厚的剑,望着人群中的几位仙师连连冷笑,一步步逼近。
仔细一瞧服饰身形,却似乎就是仙师打架时从这边人群中飞过去的两个人中的一个。
原来他们是金国的头陀!
张老拄马上明白了过来,快步走了过去。
华阳终于走进了逃难的人群,感觉力不能支,把甄师兄轻轻放下。两个华山师弟也萎坐于地,大口喘气。
此时却听得身后不远有破空之声,华阳转过身来。
于是看到一个胖硕的汉子,青巾缠头,手持一柄大剑,冷笑着走近。
华阳“呛啷”一声,抽出宝剑。“今日便战死在这里吧!”华阳想道。
然后对周围的人大叫一声:“所有人闪开,这里要杀人了!”横剑当胸,眼中满是决绝之色。
却在此时,张老拄威严地一步踏出,拦在华阳身前,抬起独臂,对着那汉子骈指大喝:
“哪里来的强人,敢在此行凶!!”
这汉子正是先前被叫做法海的和尚。法海和尚先是一愣神,然后对张老拄看了一眼。似乎感觉到那只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一口气便也吹倒了,脸上露出笑容。
法海和尚正要踏步向前,谁知“刷“的一声,好象有人扔过来一块石头。
便见一个脏脸烂衫的小女孩冲上前来,双手挥动,口中乱叫:“打这个坏人!打他!”
一个小屁孩有什么好怕的!走过去时一脚踢飞便了,也不必伤她性命。法海和尚想道。
只听“啪”的一声,却是又有人扔过来一只鞋子!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人群突然汹涌,鞋子石头面团菜帮子,一通乱扔了过来。
这些玩意当然打不中法海和尚。
只见他只是身影模糊一下,又模糊一下,又一下再一下。便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面带笑容。
嗯?不对!脸上似乎有什么东西腻腻乎乎的往下淌。
法海和尚想也不想,一手朝脸上抹去,居然感到没擦干净,手上也粘乎乎起来。
抬起手来一看,似乎是鼻涕?如果不是,然则又是什么?
还未等法海和尚回过神来,却见一个墩实的妇人端了一勺热汤,热气犹自滚滚,扑过来作势欲泼。
然后一个瘦小的猥琐汉子迅捷无比的跑过来,拉住了她的手,心痛之极地叫道:“面!面啦!”
这时却听得人群中有人大喝一声:“泼他狗R的!”
接着又有人跟着大喊:“泼他!”
一声两声三声四声,人群中突然爆发出整天价的喊声:“泼他!“”泼他!“”泼他狗R的!”
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整齐。最终竟汇成了滚滚声浪,震耳欲聋!
法海和尚顿时惊呆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杀也不是砍也不是。
这群人,不说一千,也有八百吧。难不成都杀了?不能吧?!
法海和尚踌躇起来,只觉得全身僵硬。
呆立片刻,法海和尚突然怪啸连连,凌空而起,闪了几闪就去得远了。
————
陈琪用手轻轻压着王征,龟息在熊洞之中,只听得外边那人似乎上了山脊,然后再无声息传来。
此时此刻,陈琪知道万不可动用神识,这人境界怕不在师父之下,万万不能敌。他刚才看到了熊洞,一定察知了洞内有四个活物,却没有动手查探。
想来该是他觉得树洞内有四头小熊再也正常不过,他此刻定在山脊用神识四处罩定。
便在这时,洞外不远处响起“沙沙”之声。
这是,这是熊妈妈回来了?
陈琪冰雪聪明,听到外面传来沙沙声,一下就明白了过来,只觉得全身发冷。
毙了它是不行的,弄出动静来不说,这洞内还有两头小熊嗷嗷待哺。
打昏也不行,稍微弄出点动静让那人发现,不比让熊吃了强多少。
想到这里陈琪突然心中一动,轻轻咬住王征的耳朵,气若游丝地说:“龟…息,装…死。”
说话间感到小熊爬动,熊妈妈便已进得洞来,放了一头不知道是山羊还是野鹿的物事在二人身上,犹在滴血。
放下猎物之后,熊妈妈低头对着二人嗅了一下,又嗅了一下。
之后熊妈妈似乎思考了一会儿,又过来反复嗅了嗅。突然咬起猎物扔到一边,嘴拱掌掀,竟将二人从洞口掀了出来。
王征和陈琪被熊妈妈掀出洞外,滚了两滚,四脚朝天,躺在落叶之上。
王征一时之间忘记了疼痛,也忘记了危险,轻轻扭头朝陈琪看去。
却见陈琪也扭头看了过来,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珠似笑非笑,大眼眶里汪汪有水,就如同弯弯的月亮。
一瞬间又嘴唇抿起,嘴角微微颤动。
她居然想笑?王征想道,却忍不住嘴角也颤动起来,急忙拚命忍住。忽觉胸口一痛,皱了皱眉头。
此时微微西风之中,便隐隐约约听到远处似有叱喝之声传来,不一会儿便变成整齐的吼声。
如响雷重鼓,一声盖过一声;又如钱塘浪涌,大海潮奔,不可抑止。
隐约听得远处整齐的吼声中夹杂几声怪啸过后,山脊之上也响起同样的几声怪啸。
便能清晰感觉到山脊上那人腾身而起,踏枝踩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