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啊上差大人,今天早上吃什么啊?”
刚走出灶房,他便听到了陶九生懒散地问安,陆兴宁翻了个白眼,没有理他,朝外走去,陶九生也不恼,进了灶房想找点吃的,就闻到了一股烧糊的味道。
陆兴宁正在后院练习武艺,即使肩膀上有伤,他依旧咬牙坚持练习,不一会儿,他的额头上已经全是细密的汗珠。
“这么练,你的伤会恶化的。”陆兴宁回头一看,是仲代拿着两支木棒站在一旁。
“哦?看这架势,你是要和我过过招了?”陆兴宁来了兴致,露出了雀跃的表情。
“来吧,咱们点到即止。”
“那是自然,否则伤了你可不妙。”
“哈哈,口气不小。”
仲代抛给陆兴宁一支木棒,木棒还在空中之时,陆兴宁突然疾奔而来,接住了空中木棒,顺势劈下,仲代提棒格挡,两支木棒相交,周围的树叶纷纷震落,随后便是绵密的进攻和防守,两人攻守互换,说是练习,更有争胜之意。
“上差大人!上差大人!”
喊声传来,仲代和陆兴宁放下了手中的木棒,陶九生从远处跑来,满脸都是黑灰,手中还拿着一张未烧尽的信。
“啊?那信...
”陆兴宁吃了一惊,自此之后,他再烧任何信件都会看着它们烧得一干二净才离开。
“信上说的都是真的?”
“嗯,是真的。”
“既然如此,我们片刻都耽误不得,须立刻动身。”
陆兴宁有些意外地看着陶九生,很少见到陶九生如此严肃,他开口问道:
“怎么这么急?”
“因为——”陶九生冷静地说道:
“照我来看,他们下一步,就是上百万应天府的黎民百姓。”
“什么?!”
陆兴宁僵在那里,不知所措,陶九生面色阴沉,紧紧攥着手中的信件。而仲代,看了看两人的表情,也不多问,只是转身回屋准备出发。
不多时,三个人背负着行囊,骑着两匹马,陶九生不会骑马,只能和仲代同骑一匹,三人准备离开之际,铁溪县知县李翔和众多衙役在后面欢送他们,尤其是李知县,跟在陆兴宁背后问前问后,陆兴宁虽不耐烦,但也尽可能地保持礼貌。
“嘿嘿嘿,百户大人,这次可是多亏了您,否则我怎么能升到通判呢?下次再来东南这边,一定得赏脸来看看我,我做东,保证让您吃好玩好!”
“嗯嗯,多谢李大人的美意,在下心领了,回吧,都回去吧,别送了。”
“唉,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那我们就送到这,陆百户,山高路远,您多保重。”
李翔一躬到地,众多衙役小吏也是如此,陆百户也抱拳回礼,刚转身要走,又被李知县喊住了。
“哎陆百户等等!”
“哦?李知县还有事?”
“没什么大事,主要是这个——”李知县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怀中的信封,陆兴宁接过信封打开观瞧,里面是一张五百两的银票。
“嘿嘿,小小意思,不成敬意。陆百户,山高路远,您在路上也好有个用度。”
陆兴宁将信封揣进怀中,抱拳道;
“李知县的一番盛情,在下受用了。”
“好,陆百户,请。”
“请。”
陆兴宁转过身来,不在看背后的众人,和仲代陶九生一起离开了铁溪县前往应天。
三个人两匹马在路上飞驰,因为陶九生不会骑马,仲代很贴心的在马鞍上绑了一个垫子,用来固定陶九生不会因过度颠簸而受伤。
“仲代君可真是好人啊!”
陶九生扶着仲代的后背喊道,这是他头一次骑马,两旁的景色飞快地向后倒退,而自己正向前疾驰,他仰起头,风拍打在自己的脸上,如同飞翔一般。
“切,连马都不会骑!驾!”
陆兴宁一边用鄙视的语气说道,一边加快了扬鞭的速度,仲代为了不跟丢陆兴宁,也加快了速度。
“哎哎哎,慢点儿啊啊啊!!!”
官道上,两匹骏马疾驰而行,留下了急促的马蹄声和回荡在山间的喊声。
三人整整跑了一天,直到晚上才暂且找了个驿站休息,而这里的驿站条件远不如铁溪县馆驿好,就算陆兴宁亮出了锦衣卫百户的新名帖,也只得到了略显破旧的房间,和一些粗糙的饮食,可就算如此,累坏的三人依旧吃的很香。
“粗茶淡饭,吃起来没有人血的味道。”
陶九生给自己添了一碗饭,很多糙米,而且菜肴也是没什么油水,但他依旧吃得很香。
“嗯,这里应该是嘉兴海通判的管辖范围了。”
“那个名满天下的海通判?听说有严党成员来他这出巡,因畏惧他的清名都绕了道走,刚正不阿的典范啊。”陶九生诧异之间,竟把筷子滑落到了地上。
“海通判可真是传说中的清官啊,就连最基本的银子他也不收,听闻家中一贫如洗,家徒四壁,他自己在家种菜过活,只在老母过寿之日才上街买了两斤肉,令人惊奇,最主要的是他也约束手下不许贪墨,让百姓得以安居乐业,他心系民间疾苦,惩治恶霸劣绅,是个不世出的奇人。”
“只可惜我们这一趟旅程无缘和他想见,不然我定要亲自拜访一下他。”陶九生惋惜地说道。
“我估计就算咱们见他,他也不会见我们的,能和这种人生活在一个时代,就已经觉得很幸福了。”
两人说罢,继续吃饭。
“照我们的速度,大概几天可以到达?”仲代向陆兴宁问道。
“照现在的速度来看,还有三天就该到了。”
三人继续吃饭,这时陆兴宁开口说话,语气中满是忧虑。
“这件事,你怎么看?”
“我吃好了,去照料一下马匹。”仲代起身,走出了馆驿。
仲代离开了,只留下陆兴宁和陶九生两个人。
“嗯...我对刑狱之事并不擅长,但这当中有太多值得推敲的地方了,我就觉得很可疑:首先,八起命案,死掉的都是达官显贵,不是当今权势滔天的人,就是豪绅富户,为什么只挑这些人下手?是党同伐异?还是劫富济贫?不得而知。
而且每个死者都死得极惨,不是溺毙了好几日,都已经肿胀发臭才被人发现,就是被大火焚烧成了一块焦炭,再或者就是在荒郊野外被野兽啃食殆尽,凶手既然是党争,为什么选择这么显眼的方式杀人?既然是劫富济贫,为什么他们不要钱财直接撕票?不知动机。
还有,这些人出门,不带个百十来个家丁护卫是绝对不可能出门的,而杀人者通常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人掳走,然后用极其惨烈的手法致人死命,他们又是怎么办到的?是武功高强的人?还是有内鬼?
最后一个最大的疑点,就是每个死者都丢掉了身上的某些物件,有的是手,有的是眼睛舌头,更有甚者...”
陶九生干咳了几下,继续说道:
“更有甚者丢掉了阳锋之物,这分明就是仇杀,杀人者为什么对达官显贵有如此大恨?最关键的是,应天府是重镇,死掉的都是可以左右时局的人,老百姓本来就对这些人有着某种抵触情绪,照此下去,事态必然恶化,煽动情绪的人一定是不怀好意。”
陆兴宁点点头,说道:
“不错,上头已经火冒三丈了,如果有人以此为借口开始党争,那朝野上下必然是要变天了。”
陶九生摇了摇头,站起身来说道:
“所以我才最烦那些天下事,咱们早些休息,尽快赶路吧。”
他们三个人休息得很早,第二天刚蒙蒙亮,三人再次踏上了行程。
待到中午时候,太阳高高地挂在正当空,他们三人又渴又饿,但包裹中的干粮已经吃没了,他们周围也没有客栈驿馆,真是让人头疼。
“唉,肚子饿了,仲代君你饿不饿?”
“我也有些饿了。”
“上差大人那还有吃的吗?”
陆兴宁愁眉苦脸地说道:“别说吃的,水都没了。”
陶九生挠了挠头,说道:“这...该如何是好?”
两匹马跑了许久,也是低着头,有气无力地往前走,三人肚子不停地叫唤,声音一声接着一声。
仲代跳下马来,把马牵到旁边的林中,陆兴宁也牵马到此,仲代开口说道:
“我去找点吃的来,你们在这等我。”
说罢,他翻身入林,只留陶九生和陆兴宁在此等待。
过了许久,就当陶九生思忖着树皮草根好不好吃,应该怎么吃的时候,仲代终于回来了,他拿着几条鱼,和一身的泥水回来了。
“啊呀!仲代君你可真是厉害啊!”陶九生激动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仲代说道:“走吧,去溪水旁生火,还可以有些水源。”
三人来到溪水旁,升起了一堆火,将鱼料理干净后架在火上烤,不一会儿,香味就飘出来了。
没滋没味的烤鱼,吃起来也是可口,待他们三人吃饱喝足了,正往回走的时候,突然觉得前方官道上十分嘈杂,他们三个赶到近前,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们躲在树丛里偷偷观瞧,不远处的官道上聚集着五六十人,他们高举着砍刀,身上穿着破衣烂,满脸的狰狞,正围着一行五六个人,为首的一人骑着白马,一脸的书生气,分明是被这帮人吓坏了,而他身后有一顶花轿,由四个轿夫抬着,见此情形,轿夫们吓得浑身发抖,脚底抹油逃走了,就算是轿夫,他们也不放过,一刀一个,杀死了四个轿夫,仲代注意到,他们的马正被这些人牵着,马背上的行礼被翻的乱七八糟,这帮人怕是蠢得不认得陆兴宁包袱中的蟒袍,以为是什么富商的锦袍,此时正披在一个满脸黝黑,满脸邪笑的矮冬瓜手里,显得十分滑稽。
“山贼?”仲代悄悄地说道。
“看起来是。”
陆兴宁说着,手已经握在了绣春刀之上,正打算出手,陶九生按住了他,说道。
“别着急,看看再说。”
“那四个人都死了。”
“你现在去也救不活他们,先看看什么情形,如果他们要害这书生,你再出手也救的下来。”
此时官道上,骑着白马的书生面色有些紧张,但依旧镇定地说道:
“各位好汉,在下从此经过,若是冒犯了各位好汉,在下便给各位赔礼。”
说罢,他翻身下马给山贼们鞠了一躬。
山贼们一愣,哈哈大笑起来,为首的一个人说道:
“哈哈哈哈哈哈,我说王解元啊,你行这么大礼,我们哥几个也担不起啊,快起身快起身。”
“哦?各位好汉认得在下?”
“嗯嗯,认得认得,见不着你,哥几个还不出来呢!”
“几位这是何意?”
“哈哈,当然是有人出钱买你的命了!!”
“啊呀!这!在下素来不与他人结怨,今日这是...”
“你是不与他人结怨,但偏偏有人看你不顺眼啊,谁让你娶了一个貌美如花的娘子啊?抢了他人的心头肉,他人岂能容你!”
“怎么...我与阿璇从小青梅竹马,早就定下了终身,怎么又能算是夺他人所爱呢!”
“哈哈哈,我说错了,不是你夺了他人所爱,是有人要夺你所爱了!兄弟们,把这小白脸给我砍成肉酱,把轿子里那个娘们儿先带山上去玩玩!等着那老家伙给钱要人!”
众山贼得到了指令,晃动着闪亮的砍刀直冲而来,可令人意外的是,王解元并非是一介文弱书生,他抽出马上的佩剑,便护在轿子周围,与山贼们战作一团。
“没想到这书生还有两下子。”陆兴宁笑了笑说道。
仲代摇了摇头,说道:“此人武艺稀疏,只怕顶不了太久,而且你们看那——”
仲代用手一指,陆兴宁和陶九生同时抬头,看到了树林中那片阴影处,有一点光影晃动。
“那是刀剑的反光,还有人躲在暗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