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蛐蛐的历史底蕴还是很深的,历史底蕴深的另一层意思就是民众基础深厚,说白了就是全民运动——外面一圈卒子围着斗蛐蛐,内宅的黄秋明也正在和几个卒子一块斗蛐蛐。
眼看自己的蛐蛐被咬得残废,估计是活不成了,气得黄秋明把手里的牛筋草直接给揉成一团。正不高兴间,突然听得外面传来一阵吼声——倭寇来了!
一听‘倭寇来了’四个字,满屋的人立刻哗了天。尤其是黄秋明,作为巡检,更是什么都不要,腾地就往外面跑。
黄秋明估计也是斗了大半天的蛐蛐没吃饭,身子也有些虚,往外冲时一个慌张,竟被一张凳子给绊倒了!
就在黄秋明倒地的功夫,整间屋子的人已经都跑光了!也就这时候,往里跑的报信卒子赶了进来,急忙上前扶了黄秋明。
黄秋明刚才那一跤不可谓不重,下巴着地,险些就把舌头给咬断了。虽大难不死,那下巴却是火辣辣的疼,只得一手扶着下巴,一手被那卒子搀着往外跑。
陈兴心里这叫一个郁闷啊,自己才刚报名号,还什么都没说呢,这些人怎么一呼啦的全都跑了?自己的官威有那么大?大到所有人听了自己名字就要跑?想想自己做的这窝囊官,陈兴自己都不信自己有官威!再者,你们跑就算了,一边跑还一边喊倭寇来了是什么意思?陈兴可是回头看了,鬼都没有,哪有什么倭寇!
陈兴虽然不认识黄秋明,可黄秋明毕竟是巡检,是个官。巡检的工作服和卒子的工作服是不一样的。见卒子搀着一个穿着不同的人,陈兴直接就冲了上去,“跑什么跑!小日本在哪?你他妈的不是把我当鬼子了吧?”
陈兴这声吼得大,满院往外跑的人都被震得原地站定,鬼子这词虽然自古已有,可用来代指日本人还是清甲午海战之后,因此这些人都不知鬼子的意思。可……就算不知道鬼子,日本这词还是知道的。
那卒子在得知‘倭寇来袭’后,还能长记性带着黄秋明一起走已经是仁至义尽,拉上黄秋明自然是不要命的往外跑。黄秋明本就磕了下巴,正疼得厉害呢,又被拉扯,其心中恼火可想而知。如果真是倭寇来袭也就算了,可现在看情况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黄秋明扯开那卒子,一手扶着下巴,龇牙上前,“你谁啊。”
陈兴只得不耐烦道,“我是知县!”说罢,又一指拉扯黄秋明的卒子,“我一报名号,这些人就喊倭寇来了是什么鬼?”
黄秋明也是回过头来,冲那卒子道,“怎、怎、怎么回事?”说话间,又是摸了自己的下巴,眼泪花都出来了。
那卒子闻言上前,一指陈兴,又指了指跟着陈兴来的洪秀全,委屈道,“老大呀,知县什么人呐,您看看,他身上衣服可还带着血呢,给他赶马车的也一身血,要不是倭寇打上门来,哪有知县这样的呀。”
黄秋明闻言什么都明白了:感情其他人见知县浑身血迹,车夫也是全身血迹,还以为倭寇攻破城市,打得知县跑路呢!
黄秋明立刻闭眼朝天咂嘴,对陈兴道,“你说你穿什么衣服不好,非得穿成这样?这模样,换了谁都觉得是倭寇来了啊。”
陈兴气急而笑,“这都哪了?倭寇要是连余杭都到了,那杭州岂不是都完了?”
按照陈兴的设想,从海边到余杭,得首先经过杭州。杭州什么地方?浙江省城!在记忆里,倭寇都是小打小闹,要是连杭州都打了,那浙江不都完了么?
黄秋明是不想多说了,“杭州怎么了?南京城还被倭寇围过呢!”又摸了摸下巴,转身往回走,“都、都回去,你,去把那些跑了的人都找回来……这算什么事儿啊,真晦气。”
明嘉靖三十四年,倭寇攻入杭州,在此期间,倭寇怀疑雷峰塔中藏有伏兵,直接一把火烧了雷峰塔。明代虽然没有省城一说,但杭州基本就是事实上的省城。省城被围你以为就了不得了?这还不算啥,历史上倭寇还打到南京城下呢。南京什么地位?大明两京一十三省,两京是南京、北京,打到南京城下,等于倭寇直接打到大明的都城下了。更可气的是,就算都城被围,怎么也得是上万的敌军才说得过去吧?土木堡之变、庚戌之变、己巳之变,那都是多少万人的敌军包围,可倭寇打南京那次,才区区几十人。可就是这区区几十个小鬼子,硬是让南京上万兵马不敢打、不敢追……
只陈兴却是不知道这些陈年往事,作为深受手撕鬼子电视剧荼毒的骚年,还一直以为小鬼子都是战五渣呢。其实只要用心想想就知道,日本侵华,我国可是付出了数千万人命的,我党那也是经过艰苦卓绝的努力才赶走小日本的,那些个电视剧,把小鬼子一个个的都描述成傻吊……我四万万同胞付出几千万性命赶走的敌人会是随随便便被手撕了的?这到底是贬低小鬼子呢,还是试图抹杀我党的艰苦努力?如此居心不良,那些个编剧、监制、导演不把牢底坐穿简直天理难容。
此话暂且不提,单说这些巡检司的官兵,还没看到倭寇,只是听说倭寇要来,就一个个跑的比兔子还快,陈兴都有些看不起,只眼下却是没工夫管这些。见黄秋明要往屋里跑,急忙上前道,“等等,你赶紧召集人,去孔井山给我找人。”
黄秋明已经走到内宅门口了,一听这话,“我说……你说你是知县你就是知县?拿出证据来啊。我今天没办你个……”说着,黄秋明对身边一卒子道,“能办什么罪?”
那卒子一边撇着陈兴,用手遮了嘴,趋近黄秋明耳边低声道,“扰乱公务、扰乱治安、虚报军情!”
“对!扰乱公务、扰乱治安、虚报军情!”黄秋明招呼人搬来椅子给自己坐了,“没治你这些罪,就已经是宽宏大量了,你还要我给你找人?”
其实黄秋明隐隐已经猜出陈兴真的是知县,但自己没帮着刘鑫斗知县已经算好人了,是以理都不想理陈兴,只想尽快打发走人。
陈兴心底虽然火,却也强捺性子,“证据?当然有!”
说着,陈兴却是从怀里掏出一个方巾包裹的小印!
见陈兴真能拿出东西来,洪秀全都吓了一跳,“大哥,你出门官大印还带着的?”
陈兴提着小方巾上前,一边走一边回答洪秀全,“这东西可是命根子,当然要随身带了。”
黄秋明也没想到竟然还有随身带官印的知县,想伸手去接来看看吧,又没必要,官帽山插着的几根斗蛐蛐的牛筋草也一晃一晃,恰似他此刻的心情,“你随身还带这个?”
陈兴冷哼一声,“官印我都带着了,你还有什么问题?赶紧给我找人去!”
其实陈兴也没随身带官印的癖好,这纯粹是之前抓壮丁的时候就已经碰到这问题,所以半道马车上用木头又给刻了一个,要是这黄秋明真拿出来看,一眼就能辨出是假的,可他偏是没看的意思。可退一步,就算黄秋明真想接过去看,陈兴也不见得真会给他看。
黄秋明自佳兴楼请人那会儿就做好了和陈兴推磨盘的打算,椅子上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闻言摆手,“好好好,就算你是知县,我说县尊大人,您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天都要黑了。这都累一天了,你看看,都累成什么样了。再说,兄弟们也是有老婆孩子的,这晚上还不得放他们回家陪陪?你也得体谅着兄弟们呐。”
“累一天?斗蛐蛐累的?我看是斗蛐蛐忘了吃饭饿的吧?”听黄秋明刚才那话,陈兴也意识到巡检司的这些人恐怕要和衙门的人一样不听自己使唤,“一句话,去不去?”
“不去。”黄秋明很干脆,翘了二郎腿,随手摘了根帽檐上的牛筋草叼在嘴里,“朝廷俸禄才几个银子?您还真指着兄弟们拼死拼活的干呐?”
和尚寺庙要钱,巡检司这些卒子也要钱。
陈兴正气得冒火时,洪秀全却是从怀里掏出几锭银子,上前道,“这是三十两银子,现在能走了吧?”
天色虽然有些暗,可银子是能反光的,黄秋明还是看得很清楚的。看到银子,黄秋明的下巴都不疼了,呸的一声就吐了嘴里的草,伸着双手就站了起来,“您看看这,早说啊,县尊大人都发话了,兄弟们累点也应当的……”
说话间,洪秀全提着银子已经到了黄秋明跟前。
就在黄秋明手碰到银子的瞬间,却见洪秀全左手一扯黄秋明前襟,继而一个反转将其抵在身前;右手一缩,已是紧紧扣在黄秋明喉前!
从送银子到制服黄秋明,前后不过呼吸之间,所有人、包括陈兴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旁人反应不过来,黄秋明作为当事人可是反应很快的,先要挣扎,可这个傻大个的力气也太大了些,竟然不能动弹分毫,而且右手就跟鹰爪似的紧紧扣在脖子前面……这才刚用了点力,就跟棍子抵住了气管了一样,这要是真用力捏下来,这喉结骨得碎啊!于是乎……
就在周围卒子想要说话的时候,黄秋明竟是大叫道,“好汉饶命,有什么话好说,千万别冲动啊!”
陈兴也没想到洪秀全会突然来这么一手,平时以为只是个傻大个,如今看来还真有一手,“赶紧让他们集合,跟我到孔井山找人!”
陈兴话音一落,洪秀全立刻盯着黄秋明,“嗯?”同时右手又用了一分力。
察觉脖子间的手又加强力度,黄秋明双手一举,急做了个自己很听话的姿态,哀求道,“好汉饶命,不要冲动。”继而脸上一横,对周围卒子恶狠狠道,“都他娘的愣着干什么?去!按照县尊大人说的办!谁敢墨迹,我回头削了他!”
说罢,又一脸哀求相,“好汉、县尊,你看怎么样?”
陈兴这才上前拍了拍黄秋明的脑袋,“你这人怎么就这么贱呢,好好说话你不听,非得这样才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