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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讨厌的那个他

这世道,什么样的人生才算潇洒精彩?隆冬时节,能一张机票飞往艳阳高照、美如画的澳洲,在冲浪板上搔首弄姿;或者,本应该在办公室点灯熬夜加班,却心情不爽给老板发一条简讯,要辞职环游世界;再或者,腻烦了都市的聒噪,丢掉所有的通讯设备,一溜烟躲到俄罗斯的深山老林里去隐居……这些,是徐照影认为精彩又潇洒的人生。

可惜,这样的生活都和她没什么关系。在冲浪板上搔首弄姿的是她在澳洲同期的校友,躲到深山老林里过逍遥日子的是她的研究生导师,而她是那个被任性员工分分钟炒鱿鱼的老板。

此时此刻的她,正在处理突然辞职的员工遗留下来的工作,而那些拥有精彩人生的同学和老师,在艳阳高照的澳洲海滩畅快玩耍。几个小时前,徐照影刚刚结束一场时隔五年的聚会,看着昔日同学在网站上发的美照,白云碧海,绿意浓浓,一切近在眼前,她似乎能够感受到照片里的鸟语花香。五六年前,她也是活泼的妹子,她也是拿着冲浪板到处搔首弄姿的人,只不过,如今被这家宠物医院拴住了,哪儿都去不了。

徐照影在照片下面点了个赞,按照惯例,评论后便关掉电脑。看看时间,竟然十点半了,窗外弥散着纷扬的雪花,停车场上的车早已被积雪覆盖,这雪下了有一阵子了。徐照影揉了揉有些杂乱的头发,那个辞职的小丫头片子走得太过匆忙,新雇用的助手要下周一才能入职,她今晚还有两篇文献没有看完。不管了,不管了,再待一个小时,非疯了不可,再精彩的人生,都不如闷头大睡一觉来得实际。

徐照影的脚步声在医院走廊里回荡,柔和的壁灯之下,只能听到从窗缝卷进来的呼呼风声,她不由裹紧了身上的羊绒大衣。

“院长才走?我帮您叫辆车吧。”这个点,前台只有一名值班护士,还有守在门口昏昏欲睡的保安。

“不用了,住处离得不远,下雪天空气好,我想走回去。你们晚上检查好门窗水电再休息。”

虽然已经嘱咐过值班护士,但徐照影还是亲自检查了一番,才放下心来。方才被小护士送到门口,她听见浅浅的呜咽声,不免又折回去查看。

小狗的呜咽声是从寄养区的笼子里传出来的。

“我查过住院日志,今日应该没有寄养的小朋友啊?”

徐照影开的这家宠物医院是上海最大也最专业的,当然价格也最昂贵。她习惯把这些毛小孩叫作小朋友,能把宠物送到这里看病休养的,都把毛孩子当宝贝一般宠着。

“今天早上确实没有寄养的小朋友了,不过下午的时候,有家长又续了两个月的费用。”

听值班护士这么一说,徐照影心头有些阴沉。待在笼子里呜咽的是一只小板凳大小的狗。她仔细看了看,并不名贵,是一只串了种的八哥犬,笼子上贴着名牌——姓名:皮皮,家长:楚惊鸿。皮皮孤零零地趴在笼子一角,见有人来了,慌忙睁大眼睛,可看到是徐照影时又呜咽着往角落里缩了缩。

“它在这儿待多久了?”

“快三个月了。”

徐照影平复的思绪瞬间有些烦躁,她训斥道:“我们这里是医院,不是寄养所,早就告诉过你们,就算有家长出高价想要寄养,也要拒绝,他这样做会占用我们有限的医疗资源。”

见徐照影动了气,值班小护士有些紧张地回答:“我跟楚先生交流过,但他总是说忙,有大事要处理,过段时间再来接皮皮。而且寄养的钱都是主动打到医院的账户上……”

徐照影隔着铁栅栏摸了摸皮皮的头,吩咐道:“调一下病例。”

果然,不出徐照影所料,皮皮没什么大毛病,而是被主人刻意留在医院的。换句话说,皮皮现在有被遗弃的可能。

徐照影这辈子最讨厌两种男人,一种是没有责任感的男人,另一种就是对小动物没有爱心的男人。养了宠物,却想着如何甩掉它,既没有爱心,也没有责任感,这个姓楚的倒是占全了。

“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我。”

徐照影接过护士写好的便利贴,呵,真是巧了,竟然和她住在一个小区。徐照影的脾气不算好,拿起医院的座机便打了过去,长久的等待音之后,并未接通,她只得作罢。

外面的雪依然没有要停的征兆,天色已晚,路上偶尔会遇到浪漫的情侣在堆雪人。徐照影也是这些年才对上海渐渐熟络起来,这里并没有她的亲人,朋友也寥寥可数。就是那风风火火的性子驱使她一股脑扎进来,竟然也成了上海口口相传、名气渐大的宠物专家。上电视,做访谈,参加各种公益活动,事业经营得红红火火,但她并未忘记,当初来上海,不过是为了进行动物传染学的研究而已。

原本二十多分钟的路程,徐照影走了半个小时才到单元门口,她掏出纸巾擦了擦落在头上的积雪,却不小心带出了那张便利贴。她拾起来看着上面记载的门牌号,心里的小火苗又腾腾地往上冒。虽然现在很晚了,但她还是想要试一试。

方才没看仔细,徐造影现在才发现,他们不仅住在一个小区,还住在同一个单元,不过,姓楚的在十五层,而徐照影在十层。电梯直达十五层,电梯楼房的邻里向来安静无声息。一梯五户,那个讨厌的男人在最西户。徐照影毫不犹豫地摁响了门铃,门铃接连响了好几声,里面没人应答。

“你谁啊?”

声音从徐照影的背后突如其来,她吓了一跳,打了个激灵。回转身,眼前是一个身高一米八五以上、赤裸着上半身、有八块腹肌的男人。这男的不瘦,在徐照影眼里壮得像变形金刚,看样子是刚从小区健身房出来的,脸颊上淌着汗水,汗津津的,连带着胸口也都是。那男人用搭在肩上的T恤擦着脸颊上的汗珠,一边打量着眼前的徐照影。

“物业的,查水表的,还是送快递的?”

那男人不停地发问,声音洪亮自带音响效果,可徐照影只忽闪着眼睛,忘了想好的说辞,陷入了沉默。

男人把T恤重新搭回肩上,插着腰向前走了两步,这两步却让徐照影吓得连连退到了墙边。

“这位大姐,你堵在我家门口,到底要干吗?”

“不……不好意思,我敲错门了。”徐照影方才的气势早就丢得无影无踪,只剩下落荒而逃。

待逃回自己家,关上房门,徐照影胸口依旧起伏不定。这种凶神恶煞、肌肉发达的人,一看就不是好人。难怪会抛弃小狗,说不定还有暴力倾向,尤其他下巴和唇角的胡茬,更增添了几分戾气。虽然是修过的,但在徐照影的印象里,只有港片里挥舞着片刀的古惑仔才喜欢留小胡子。

自己果真是太鲁莽了。没少听单身女性安全课,竟然一条也没有学会,今儿真是有惊无险,有惊无险啊。万一那个小胡子肌肉男动了什么歪心思,这深更半夜的,她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徐照影吃了一碗泡面,情绪才稳定下来。想着十五楼那个壮硕的男人,她又打了个哆嗦,甩了甩刚洗过的头发,才把那人赶出脑海。徐照影熄了灯,拉上窗帘,外面的雪在凌晨时分停了。徐照影不记得这是今年的第几场雪,总之,冬季的上海,时不时便会被薄雪覆盖,天气湿冷。她生在江南水乡,上海的气候跟家里差不多,不过,她许久没回家了,一直在北方。

正如徐照影所料,叫楚惊鸿的男人,可不是一个好打发的主儿。就算徐照影下了最后通牒,但医院的工作人员还是对楚惊鸿没有辙。

“院长,楚先生怕是把咱们医院的电话设在了防火墙之外,如今一打就会占线。”

前台护士战战兢兢地汇报情况,生怕徐照影的脾气上来,就要挨一顿臭骂。一来二去,医院和姓楚的之间暗暗大战了好几回合,每次都是医院败下阵来。工作人员也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院长会这么执着。

徐照影也不说话,只是拿起自己的手机,拨通了电话,三五声提示音之后,电话竟然通了。

她听到电话里的那声“喂”,便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可这次算是镇定下来了。

“楚惊鸿?”

“我是。”

“博佳宠物医院的。”

电话那边有片刻停顿,随之有些许不耐烦地答道:“你们有钱不赚,整天让我把狗领回去,这样有意思吗?”

“它是您的家人,放在医院里寄养很孤单,您赶快接您的小朋友回家吧。”

电话那边笑了笑,徐照影听出了些许滑稽的意味:“难不成嫌钱少,我再加一倍的价钱。”

语气有点儿冲,徐照影也有些不高兴,她回道:“我们是医院,不是寄养所。您这么长时间把它扔在医院,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想法?”

“还真让你猜着了,我就是不想养了。”

呵呵,人无耻便天下无敌啊。往常她也见过因为种种原因不想再养宠物的主人,但言语间都不是如此理直气壮。

“不想养当初就不该领它进门。”

“没有什么该不该,人这辈子后悔事多了,能纠正一件是一件。”

徐照影动了动唇,到嘴边的脏话又咽回去了。这楚惊鸿看上去五大三粗,倒是伶牙俐齿,善于狡辩。原本,她还想着再劝一劝,如今看来不过是多费口舌,她不是楚惊鸿的对手。

“反正,我也不想再养,让我领回去,我也没时间精力照顾它,十之八九会成为流浪狗。我给的寄养费一分都不会少,你们虽说是医院,但也是开门做生意的,有谁会和钱过不去?我说的话你们好好想想,也多拓展拓展思路,别死脑筋不灵光,有钱不赚的,那是傻瓜。”

楚惊鸿噼里啪啦说了一通,便挂断了电话。

徐照影把手机掷在桌上,有钱不赚是傻瓜?这种人的钱,她一分都不想挣。方才放下的手机此刻又响了起来,徐照影看了看来电显示,竟是闺密孟天天。

“晚上一起吃饭?”

“不想吃。”

“那做SPA?”

“算了,我头疼得厉害。”

徐照影今天可没什么心情,处理完手头的事,又巡查了所有住院的毛孩子,她准备暂时远离这个让人烦闷的地方。徐照影是个雷厉风行,风风火火的人,但就是心软,尤其在看到凄凄凉凉的皮皮后,那悬着的心始终放不下。

即便她今天一万个不愿出门,但还是再次拨通了闺密孟天天的电话:“我现在头不疼了,咱们吃饭去吧,我请客。”

一般来说,成功女人的朋友也不是什么虾兵蟹将,何况是徐照影的闺密。孟天天年纪与徐照影相仿,两人是在一次冲浪时认识的,孟天天随便一哄,徐照影便头脑发热地来到了上海,两人后来成了闺密。孟天天也不简单,是时尚杂志的主编,她做的杂志在全国的销量数一数二。不仅如此,孟天天还是上海动物保护联盟的组织者,身兼数职,却洒脱自在。

两人挑了一家新开的精致餐厅,趁着菜未上,孟天天一直翻着手机,给徐照影看新一期杂志出镜的男模。可徐照影并不感兴趣。

“跟你说点儿正经的,帮我们医院的一只小狗找一下寄养家庭吧。”

孟天天眨了眨眼睛,有些惊讶地说:“不会就是因为这事,才把我又约出来的吧。”

“你知道,我不是拐弯抹角的人,有事说事而已。”

孟天天放下手机,说道:“能去你们医院的人可都是有钱人,有钱人有这种遗弃行为,看上去更下作。”

“主人付了高昂的寄养费,但长久寄养在我那里并不是办法,钱买不来家的温暖和一个爱它的人。”

这事托付给孟天天,准没有错,见孟天天爽快地答应下来,徐照影才放心,终于可以愉快地用餐。

孟天天还是死性不改,看到帅哥就眼睛放光流口水,这一晚上,净说些自己的艳遇。虽说孟天天是徐照影的闺密,但这也是徐照影不常和她聚会的原因。

“找个合适的人才是正经事,每天和这些男人练套路,累不累?”徐照影每次都要苦口婆心地劝。

孟天天对徐照影也是苦口婆心,她反驳道:“不累,一点儿都不累,人没了爱情那就是朽蔫的白菜。随便找个男人就过一辈子,想一想就觉得划不来。你一直想要找个合适的人,到头来还不是一个都没找到?你看看我,惊心动魄的爱情已经来了好几场了。”

“早就不是小姑娘了,干吗还要惊心动魄的爱情,还嫌日子不够乱吗?”

只要一谈到爱情观,这两人总要谈崩,徐照影瞧不上孟天天一天一个男友,还整日喊着“爱情至上”。孟天天看不惯徐照影的老气横秋,因为一次恋爱的失败,便对整个世界都丧失了信心。这场聚会,最终不欢而散,最后,俩人还相互诅咒了对方。

本来想着让脑袋放轻松歇一歇,现在,脑仁更疼了。徐照影早早回了家,翻了翻桌上的日历,今日忌口舌。看看,这一日跟客户吵完,跟闺密吵。还不如看几篇文献来得实在。

徐照影既然拜托了孟天天去找合适的寄养家庭,为了保险起见,还需要楚惊鸿签弃养声明。这世道,什么样的人都有,过河拆桥的、落井下石的、见利忘义的,当然还有想吃后悔药的。所以,以防楚惊鸿以后再出什么幺蛾子,这份弃养声明的存在十分有必要。

正如职员所说,只要是医院的电话打过去,都会被楚惊鸿屏蔽,这种事是要当面说的,发短信不太适合。医院的人没办法,几个职员换了手机打,一样打不通,一连换了好几个,都没有效果。徐照影偏不信这个邪,又用自己的手机打了过去,这回响了五声,竟然又接通了。

“知道我是谁么?”徐照影不想跟他客气。

“当然知道,宠物医院的吧?我本来要按拒接的,一个不小心按成接听了。”电话那端的楚惊鸿语气中充满了懊恼与不耐烦。

这人真是不会拐弯抹角,直白得令人讨厌。

“跟你说个事儿,既然你不想养那小朋友了,我们这边会帮忙找领养家庭,你现在需要做的,便是来我们医院签署一份弃养声明。”

电话里有少许沉默,徐照影竟然听到一声“谢谢”。

这声“谢谢”,不似之前的针尖麦芒,语气竟然缓和了不少,着实令她惊讶。

“是我对不住这小狗……”

“星期三下午五点之前来一趟医院。不会耽误你时间的,声明是提前打印好的,你来签字就行了。”徐照影不想听姓楚的虚伪又做作的忏悔,生硬地打断了他。

“好,全力配合。”

这个姓楚的,每次打电话都能让她心情不愉快,这一次也毫不例外。不过几天之后,姓楚的照旧带给她不快。

说好的星期三下午,医院里连楚惊鸿的鬼影儿都没有。徐照影再打电话过去,楚惊鸿说这几日外出有事,过几天一定去。

晚上徐照影回家,在电梯里就偶遇了刚刚健身回来,大汗淋漓的楚惊鸿。别看徐照影电话里针尖对麦芒的,但瞧见真人站在面前,还是很软弱。她缩在角落里,看着楚惊鸿吹着口哨,赤裸着上身走进电梯,还故作绅士地问她,美女要去哪层。

徐照影没有理会,默默按了自己的楼层,又往电梯门口凑了凑。她紧咬着嘴唇,心里斗争了几十遍,真想现在就问问这个说谎话的家伙,到底安的什么心,可是,她不敢,她怕楚惊鸿一个拳头砸下来,她整个人就废了。楚惊鸿一看就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看样子,早就忘了自己便是那个在他家门口徘徊来徘徊去的女人。

到了十层,徐照影逃出了电梯。电梯门关阖的一刹那,徐照影瞧见楚惊鸿轻佻地向她笑着摆摆手,样子恶心极了。

徐照影关紧房门,便通知医院的值班护士给楚惊鸿打电话,让他去签字。

“院长,那位姓楚的客户说,他还在出差,再等几天。”

这人真是太混蛋了,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根本就没有外出!跟这种人沾上边儿,就甭想着每天有个好心情。不过,徐照影知道,对付楚惊鸿,这事儿就急不得,幸亏他们只是萍水相逢,并没有什么深交,只要一签弃养声明,楚惊鸿的嘴脸她是一日都不想再看到。

因为新助理的到来,一团糟的工作渐渐捋顺了不少。可因为天气的缘故,最近生病的毛孩子也比平日里多了好几倍,大伙迫不得已加了几天班。

徐照影今天很累,连做了三台手术。最近因为和师范大学签署了合作协议,她带着五六个懵懵懂懂的实习生,着实也是让人操心。待她有精力从电脑前移开眼睛看看外面时,才发现窗外又下起了雪。

前几日的雪还没化,今天又添了新的。徐照影穿上外套走出办公室,才发现走廊里灯火通明,已经晚上九点了,员工们才准备下班。作为老板,徐照影有些过意不去。

她看着医院大厅里摆放的圣诞树和玻璃窗户上贴着的雪花图案,才想起来,今天是圣诞节。

“大家别着急走,今天是狂欢夜,我请大家吃饭。”

徐照影平日里并不喜欢和员工混在一起。一听院长要大放血,员工们眼睛里都大放光芒。

“咱们医院旁边新开了一家蒙餐,他们家的烧烤和火锅都特别好吃。咱们让院长请吃肉吧。”

看来,员工们今日吃定了她,那家名叫“牧民家”的蒙餐馆在上海是连锁店,装修气派。听说老板是内蒙人,不仅蒙餐做得地道,烧烤和火锅的滋味也很独特,羊肉是专门从内蒙空运过来的,价格自然也不一般。徐照影摇着头笑笑,今日看来钱包要瘪了。

屋外是纷扬的雪花,屋里却是热气腾腾。若不是他们来得晚,恐怕连空桌都没有。员工毫不客气地点了一大只烤羊腿,要了二十几盘羊肉,把菜单上的特色扫了一圈,盘子满满当当铺在桌上,三箱啤酒垒在桌脚,今夜看来是要不醉不归的节奏。

徐照影平日里也不过是两罐啤酒的量,因为没吃东西的缘故,今日只喝了一瓶酒便脸颊绯红,天旋地转了。看着员工们吵吵闹闹开玩笑的样子,徐照影扶着额头觉得涌上阵阵尿意。

她去了卫生间,又用凉水洗了一把脸,精神才又好了些。走出洗手间,徐照影还是有些头晕,竟一时分不清东西南北。弯弯曲曲的长廊有好多雅间,可就是找不到自己吃饭的那一间在哪儿。

“这位女士,您要去哪里,我可以带您过去。”穿蒙古袍的侍应生瞧见迷迷糊糊的徐照影,赶忙搭了话。

“雅间好像叫……什么忆情的。”

徐照影回想着雅间的名字,轻眯着眼睛四处搜寻:“哦,不用你帮忙了,我找到了。”

徐照影朝着正前方的雅间走去,侍应生慌忙追了上去:“女士,不是那一间。”若不是侍应生拦着,徐照影恐怕已经一个箭步冲进去了。

“这个雅间不开放的,电视台正在里面做美食节目。您说的房间应该是西边的那一间,我给您引路。”

徐照影探头看了一眼,里面果然在做节目,架着一台摄像机,还有打扮光鲜的主持人和美食嘉宾。余光之中,她却忽然打了个冷颤。那个坐在女主持人旁边,笑得有些腼腆的,不就是膀大腰圆胡子男吗?

徐照影歪过头悄声问侍应生:“那个剃了青皮满脸横肉似笑非笑的人是谁?”

侍应生顺着徐照影的目光瞧去,有些尴尬地笑着说:“那……那个是我们老板。”

脑中轰隆炸开两声巨雷,徐照影揉了揉眼睛,心中冷冷一笑,呵,这小子端坐在那儿,人模狗样的,还挺像那么回事,怎么做起事情来就不像个人呢?

“你去忙吧,不用管我,我还没见过电视台做节目呢,想看会儿热闹。”

徐照影打发起人来也是信口雌黄,她自己是电视台的常客,竟然连这种瞎话也编出来了。

“那您要保持安静。”

徐照影比了个“嘘”的手势,悄声回道:“知道了。”

徐照影斜靠在门外,向里张望着。楚惊鸿今日可沉稳了不少,和几位请来的美食嘉宾侃侃而谈。看进度,节目快要录到尾声了。

女主持人笑着对镜头说道:“来自大草原的楚先生,虽然是地道的蒙古汉子,但通过今日的访谈可见,楚先生其实是一个心思细腻而又富有爱心的人,楚先生把营业额的十分之一都拿去做慈善了。”

徐照影心里“啧啧”两声,就他这样的人还搞慈善,八成也就是装装样子,为了提高餐馆的社会影响力吧。

女主持人转向楚惊鸿问道:“您能说说做公益的初衷吗?”

也不知是不是徐照影看走了眼,楚惊鸿的脸颊竟然泛起一片绯红之色,他谦虚地说道:“不敢说自己做了多大的公益事业,只是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来回馈社会。我们‘牧民家’早上会为环卫工做免费早餐,公益事业一部分支持在养老院,另一部分支持在上海的动物保护联盟。”

徐照影方才喝下去的酒,这会儿听了楚惊鸿的话,又不自觉地往上涌了。像他这种人会给动物保护联盟捐款?想想都觉得可笑,徐照影见过太多通过媒体想要扩大自己事业影响力的人,胡诌、夸大其词都是惯用伎俩。

徐照影看穿了,但女主持人并没有看穿,此刻更是一脸的钦佩:“原来楚先生还是个喜欢小动物的人。”

楚惊鸿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头:“我对小动物充满了敬畏的怜悯。”

是可忍孰不可忍!今儿她不出头,这个姓楚的就太得意了!徐照影没有多想,三步并作两步闯进了雅间。突如其来的徐照影,让房间里的众位措手不及。

强烈的灯光之下,徐照影看着对面的楚惊鸿,还有两三分的重影。

“楚先生,我是博佳宠物医院的,您那份弃养小狗的声明到底什么时候签?!”

场面有些尴尬,在场的所有人一片讶然。还是楚惊鸿动作快,一个箭步奔到徐照影面前,上手一拽,徐照影就像个绑了线的氢气球,被这么轻飘飘地拽了出去。

“人呢?!”楚惊鸿朝着大厅喊了一嗓子,洪钟般的嗓音一下子叫来了大厅经理和三四个服务员,楚惊鸿指了指徐照影:“哪儿来的?”

方才的侍应生一眼便认出了徐照影:“是‘塞上忆情’的客人。”

楚惊鸿低声狠狠对经理说道:“两张两百元的代金券,今天就可以用,再赠送一锅海鲜汤。”

徐照影一声不吭地打量着楚惊鸿,他这样子真是骇人的可怕。

楚惊鸿俯下身子,贴近了比他矮两头的徐照影,缓缓说道:“悄悄地闭上嘴吃你的饭。”

见徐照影被架着走远了,楚惊鸿调整了一下面上的阴沉之色,转身进了房门,轻笑着与在座的各位致歉:“有个耍酒疯的,真是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没影响到直播吧?”

女主持人表情还算轻松:“方才插了一条广告,没什么大问题。”

楚惊鸿听闻,一颗悬着的心才又跌回肚子里。

徐照影算是喝醉了,她不记得是怎么被一群人架着回到雅间的,她好像又喝了几罐啤酒,最后便飘飘然地一头栽到了桌子上。等她再一睁眼,是在自己的床上,也不知道是谁送她回来的。

作为一个单身女人,徐照影自从毕业后就很少喝酒,像这样失态的时候还是头一次。想一想昨晚,她好像并没有怎么吃东西,只是晕晕乎乎灌了些酒,现在胃里灼烧得难受,头也要炸开了。她挣扎着起来洗了个澡,在热气氤氲的卫生间里,恍恍惚惚记起来昨天好像和谁起冲突了,徐照影努力想了想,但是总也想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她洗完澡吹干头发,才发觉自己起了个大早,现在连七点都不到。外面的天蒙蒙亮,徐照影胃里空空的,家里也没有口粮,她只得早早出门去外面觅食。她摸着还有些湿潮的发尾,站在电梯里打着哈欠。电梯门开的一刹,徐照影的哈欠被吓回了肚子里。

电梯外是把头都缩进连帽衫里的魁梧男人,徐照影昨日模糊不清的记忆终于有了清晰的轮廓,和她起冲突的就是楚惊鸿,而且她还想起来,是她主动挑事的。

今天是星期六,绝大部分的住户都还在睡懒觉,走廊里空无一人。徐照影的心砰砰跳着,她故作镇定地按了关门的按钮,可楚惊鸿只往前走了一步,肩膀便挡住了电梯门。

下一秒徐照影便又像气球般被轻飘飘地拽出了电梯。她踉跄几步,努力挣脱了楚惊鸿的魔掌,还没站稳,便听楚惊鸿说道:“我昨天打烊之后想了好久,总觉得你眼熟,却又想不起来,直到走回家才想起昨天搅局的竟然是我的邻居。”

徐照影安静地听他讲话,一副漠不关心的表情。

“你们女人是最难打交道的,不仅小心眼,还小题大做,不过是签一份弃养声明,你至于要坏我好事吗?昨天可是直播,要是砸了我的牌子,我楚惊鸿肯定跟你没完。”

楚惊鸿说得那么在理,徐照影听得不够顺耳,她仰起头说道:“第一,弃养声明确实是小事,可你三番五次地推脱。看你也算是痛快的人,但做事却婆婆妈妈,不够敞亮。第二,不喜欢动物就别拿它们做文章,前脚遗弃了小狗,后脚却拿它们假慈悲。我就看不惯你们这样的人,想要社会影响力就靠真本事,别玩这些虚的,让人瞧不起。”

四目相对,剑拔弩张,徐照影的腿在发软,但眼神还算犀利。楚惊鸿摸着下巴上的胡茬,盯着徐照影许久才说道:“你这张嘴还挺厉害。”

“不过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罢了。”

楚惊鸿笑了笑,朝后退了几步,退到了徐照影感到安全的距离,徐照影心头的毛躁才抚平了些。

“你对我有偏见,所以我原谅你昨天的做法。对于那只小狗,是我前女友留下的,我没法养,只能留在你那儿。”

徐照影原以为楚惊鸿要给她点儿颜色看看,谁成想他竟解释起弃养的事情来。

“可它是生命,不能随便处理。”

“我知道,所以我花了寄养费,况且我怕这些长毛的动物,就连小鸡都怕,我要怎么养它?”

徐照影的肚子咕咕作响,她可不想一早上都和楚惊鸿争吵而耽误了吃早餐,她不耐烦地说:“别说这些没用的,你要是个男人,就痛痛快快来医院签了弃养声明,我们也好为小狗找适合它的主人。”

楚惊鸿却抬手看了看手表:“这次真的要出远门,我得回趟内蒙,十点的飞机,今天肯定来不及了。你放心,我虽然养不了它,但是也希望它有个好归宿。麻烦你先帮小狗找主人吧,我绝对不会突然发神经要回小狗,给我们双方都找麻烦。”

徐照影瞧他眼中甚是恳切,只得叹口气:“你三番五次地敷衍,要我怎么相信你?”

楚惊鸿一怔,呵呵笑了笑:“看来误会还挺深,不过没关系,你不相信也没办法,我也没时间解释。”他摘掉了连衫帽,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小卡片塞在徐照影的手中,“还没吃饭吧,这个是早餐券,去我的馆子吃烧麦,纯正内蒙风味。”

没等徐照影拒绝,楚惊鸿便跑着奔上了步梯。徐照影看了看手中的那张早餐券,写着“烧麦二两”。

即便路过“牧民家”,徐照影还是没有进去,只在旁边的早餐店要了一份豆浆、一根油条,热乎乎的豆浆进了肚,徐照影的胃才渐渐舒服了些,连带着头痛都缓解了。坐在这家早餐店,能看到对面“牧民家”明晃晃的牌子。

这牌子和他们家老板一样招摇,在她的印象里,北方男人是光明磊落的,但楚惊鸿除了外表符合北方人的特征,性子却畏畏缩缩地让人不舒服。那样一个五大三粗的人,竟然怕长毛的东西?那他怕不怕鸡毛掸子?不不不,这一定又是他为了推卸对皮皮的责任而找的借口。

因为这几日天气转暖的缘故,雪并未积厚,两三日的工夫便消散得一干二净了。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徐照影接到了孟天天打来的电话,原来是为皮皮找到了收养的家庭。

“这人你认识?”徐照影问道。

“太熟了,黄金单身汉程嘉友,我们杂志社的救急摄影师,人非常nice,虽然我们还需要评定一下他是否是合适的领养人选,但我打包票他绝对靠谱。先跟你透个信儿,省得你因为这件事而睡不着觉。”

徐照影嗤鼻一笑,说道:“就这点儿事我至于吗?你敢打包票的人,不会和你有什么不正当关系吧?”

“我发誓,这个可真没有。程嘉友说过两日想去你那里看看皮皮,提前知会你一声,毕竟是我的朋友,你好好招待一下啊。”

孟天天是个大忙人,两人在电话里聊了三两分钟便结束了。徐照影确实放心不少,她看上去是雷厉风行的女强人,但内心又太过柔软。只要她放在心上的事情,怎么都会办到的。徐照影照例看完最新权威医学杂志上的文献之后,才准备离开医院。

谁知前台的小护士却告诉她,有一位姓程的先生已经来很久了。

徐照影心下一惊,下午方才通过电话,这会儿就来了?!

“程先生在哪儿?”

“在寄养区。”

“他来多久了?”

“快两个小时了吧。”

徐照影听闻,不禁埋怨起小护士:“为什么不早点儿告诉我?”

小护士解释道:“程先生说不急,他正好去看看皮皮,顺便等您忙完。”

徐照影叹了口气,孟天天让她好生招待,她却给怠慢了,真是不应该。她急忙向寄养区走去。白日的喧闹已经过去,走廊里满是她的脚步声,寄养区的玻璃门外,徐照影放缓了脚步,门口那张沙发上坐着一位穿着讲究、有品位的男士,他正看着展架上最新一期的宠物护理杂志,边呷了一口咖啡。

徐照影缓缓推开门探进身子来,问道:“是程嘉友先生?”

程嘉友听闻抬起头,瞧见眼前的人,忙放下手中的杂志和咖啡杯,笑着站起身向前迎了几步:“徐照影,徐小姐?”

两人相视一笑,并未有陌生人初次相见的尴尬。

“真是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方才我还批评了前台的小护士,没有早点告诉我。”

“可别为难小姑娘,想见院长当然要提前预约,是我今天下班后路过这里,一时兴起便唐突进来了。”

程嘉友长得很周正,说话时眉眼里带着恳切与温煦,让人不自觉地想要投以信任。

“看过……皮皮了?”

程嘉友点点头,回道:“嗯,还和它玩了一会儿,是个乖孩子,我很喜欢。”

笼子里的皮皮啃着一段狗咬胶,八成是程嘉友给的。

“喜欢就好,看来第一印象不错。”

“徐小姐还没吃饭吧?”程嘉友忽然问道。

徐照影有些不好意思地“哦”了一声。

“正好我也没吃,咱们搭个伙吃顿便饭吧。”

徐照影不好拒绝,只笑着说了声“好”。

临走之前,程嘉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掌大小的五彩球,丢进了皮皮的笼子里,皮皮眼睛一亮,便把球含在了嘴里。程嘉友顺势隔着笼子摸了摸皮皮的头,才和徐照影离开。

“我对这一带不太熟悉,还是徐小姐说地方吧。”程嘉友边替徐照影系安全带边说道。

徐照影没有推脱,说了一家她熟悉的餐馆,程嘉友便开车前往了。她安静地坐在车上,余光中打量着车子和眼前的男人。这车是今年的最新款,是孟天天一直嚷嚷着要攒钱买的牌子。车里很干净,没有烟灰,也没有随意放置的个人杂物,置物架上仅放了一个保温杯。程嘉友穿着暗灰格的白色衬衫,衣袖边缘露出一块手表,颜色和款式与他的穿衣风格很搭,不失稳重。

密闭的空间里,有些异常得安静。所幸程嘉友先开了口:“我早就听孟天天说起过你。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这么一说,勾起了徐照影的好奇心,她问道:“孟天天都说我什么了?”

“漂亮不做作,干练不古板。”

徐照影“噗嗤”一声笑了,这怎么会是孟天天说的。自从来了上海,在孟天天的眼里,她便成了只会工作的呆瓜,这不过是程嘉友奉承她的话罢了。不管是不是真的,这样直白地夸奖,徐照影头一次听,怪不好意思的,她连忙岔开了话题:“听说你是孟天天杂志社的摄影师?”

“我不过给孟天天救过场而已,算哪门子的摄影师,她太抬举我了。我本职做金融行业,在惠达银行,私人银行级理财经理。”

“私人银行?”

见徐照影有些不懂,程嘉友便解释起来:“就是专门为高端客户提供理财咨询服务的。”

“孟天天也是你的客户?”

“孟天天是我同事的客户,她是贵宾级。”

徐照影笑着说道:“一听便知道私人银行很厉害。”

“只是个说法而已,我服务的对象都是资产上千万的人士。”

徐照影虽说已经算很成功了,但毕竟年限少,和上千万资产的人比,她只能算是个干个体户的。

“这么说来,程先生的专业和素养也是很厉害的。”

程嘉友“呵呵”笑了两声:“有什么厉害的,只是一份工作而已,说得直白些,不过是个高级服务员。”

程嘉友是个很有趣的人,侃侃而谈,永远不会冷场,徐照影不用担心气氛降到冰点,也不用担心下一秒需要谈论的话题。程嘉友什么都能聊上两句,又好像什么都很感兴趣,就算是她脱口而出的医学术语,他也能听得津津有味。

这顿饭吃得很尽兴,不知不觉两人就聊了两个多小时,直到小餐馆要打烊,两人才意犹未尽地从餐馆出来。

徐照影晚上吃得多了些,本来要走回家,但程嘉友盛情难却,只得又坐上他那辆豪华轿车。

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开车也就是三四分钟。

程嘉友很绅士,为徐照影拉开了车门。徐照影下了车,连连道谢。

“徐小姐太客气了,我和孟天天关系很好,相信我们也会变成好朋友的,能把您的微信号给我吗?如果收养了皮皮,以后还会有很多问题需要麻烦您。”

徐照影没有拒绝的理由,当场便加了好友,她说道:“今晚让您等了那么久,还请我吃了晚饭,下次轮到我请客。”

程嘉友笑了笑,说:“我特别期待下次的聚会,如果徐小姐有关于金融投资理财方面的问题,尽管来问我。”

“我可达不到私人银行客户级别。”徐照影不禁调侃着自己。

“那是对别人,对于徐小姐来说,不论您是哪个级别,我都十分乐意为您服务。”

两人在小区门口又寒暄了一阵子,徐照影和程嘉友才告别。今晚的月色很好,空气也很清新。徐照影一人走在花园的小路上,不由地长长吸了两口气。自己多久没和异性单独吃过饭了?怕是一年以前了,而且还是谈公事,一本正经的拘谨。现在看来,和有趣的男人聊聊天,也是不错的。

徐照影因为前一日宿醉的缘故,今日回家早早就钻进了被子里。外面寒风料峭,屋里的暖气热腾腾,她陷在被子里,翻看着手机。

“私人顾问程嘉友”,这便是程嘉友的微信昵称,头像也很简单,是惠达银行的logo。果然是个成熟稳重的男人。他的微信里面除了介绍惠达银行的金融产品,便是偶尔展示一下他的摄影作品。徐照影并不懂摄影,但能登上孟天天的时尚杂志,便知程嘉友并不简单。

徐照影翻看了一阵子,这个男人对自己的私生活保护得很好,微信里很少有他生活的痕迹。徐照影退出他的朋友圈后,才发现程嘉友在她的微信封面上点了个赞。徐照影不禁抿嘴笑了笑,哪天有空了一定要和孟天天探讨探讨这个男人。

不出意外,程嘉友很快便通过了动物保护联盟的审核,成为了合格的领养人。徐照影现在闹心的依然是楚惊鸿。已经过去两个礼拜了,楚惊鸿还是推脱没有回来。医院的电话不接,她个人的手机打过去,他也没接。

徐照影觉得遇见楚惊鸿,就跟吃了个苍蝇一样恶心。她无奈地挂了电话,却憋了一肚子的怒火。这世上的男人不比不知道,一比便立见高下。有程嘉友这样温煦可靠的男人,也有让人忍无可忍的楚惊鸿。

徐照影下班时特意去了一趟“牧民家”,“牧民家”的生意向来好,人头攒动,门外还有很多等位的客人。可是楚惊鸿并不在店里。

“你们老板哪儿去了?”

“回老家办点儿事,过几天就回来了,您有什么事?”大堂经理看到徐照影不免露出警惕之色,虽然只见过一次面,徐照影的模样却深深地印在了“牧民家”所有工作人员的脑海里,上次她可差一点儿闯了祸,引得老板震怒。

“也没什么要紧事,我能借你们的电话用用吗?”

大堂经理把固定电话推到了徐照影的面前,徐照影翻开手机里的通话记录,找到电话便拨了过去。

果然楚惊鸿是故意不接电话的,拿“牧民家”的电话打过去,只响了两声,电话便通了。

电话那端的楚惊鸿有些醉醺醺地问道:“啥事?”

“是我。”

“谁……谁?”楚惊鸿看来喝得不少,这会儿连说话也不利索了。

“你冤家。”

楚惊鸿沉默几秒:“跟……我楚惊鸿认识的都是……兄弟姊妹,冤……家早就被干掉了。”

徐照影不想跟他闲扯了,她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皮皮的领养家庭找到了,就等着你签弃养声明呢。”

楚惊鸿“哦”了一声,想起了这冤家是谁:“我老家有点儿事,暂时……回不去,你放心,我是条……说话算数的汉子,你先把……小狗给那家人吧,我……回去立马……去你那儿。”

徐照影“哼”了一声:“又来这套。”

楚惊鸿“啧啧”两声,口吃不清地说道:“乖……听话!不许闹。”

随后电话便断了,徐照影举着电话,听着里面的嘟嘟声,只觉得荒唐,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跟个醉鬼闲扯,她也真是够了。

楚惊鸿虽然不够配合,但他也并未说假话,如今他不在上海,也只能让程嘉友把皮皮暂时领回去,这样算算,皮皮在医院已经待了整整四个月了,这四个月怕是给小家伙带来了一辈子的阴影。

程嘉友打来电话预约接走皮皮的时间,依然是下班之后。知道程嘉友要来,徐照影便迅速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她来到寄养区,这里冷冷清清,依然只有皮皮,皮皮的兴致一向不高,趴在笼子的角落里,最近一两周,连呜咽之声都很少听到了。

“院长,皮皮这边已经全部准备妥当。”

徐照影“嗯”了一声,说道:“把楚惊鸿的寄养费也结一下,多退少补,等他人来了,一并交待好,以后便不用再打交道。”

别说是徐照影,就算是医院里接待的前台护士,也对这个姓楚的头痛不已,如今事情已经解决了一大半,所有人心头的大石渐渐要落地了。

程嘉友比约定的时间来得晚了些,徐照影并没有催,就坐在寄养区等他,一个多小时之后,便见程嘉友风尘仆仆赶来了。他虽然脚步稳健,但有些气喘吁吁。

“对不起,对不起,临下班来了个客户,刚刚接待完,真是太抱歉了。”

徐照影笑着开解道:“没事,我们并没有下班。”

“那我现在可以接皮皮走了?”

徐照影点点头,程嘉友却搓着手掌,有些许焦虑。工作人员打开了笼子,皮皮显然有点儿懵,不知道温暖和幸福即将到来。

皮皮被套上了牵引绳,绳子的一端递到了程嘉友的手里。皮皮嗅着味道,有些不敢向前,程嘉友顺势蹲下来把皮皮抱在了怀中,摸着它的脑门问:“我现在还需要做些什么?”

徐照影看着这对“重组家庭”,不禁面露笑意,她回道:“为了鼓励收养者,我们医院已经免费为皮皮做过健康检查,赠送未来一年的疫苗及体检服务,外加一个手工制的精美狗屋,十斤狗粮和一套玩具。”

程嘉友一怔:“我这岂不是捡了天大的便宜?”

“你需要付出的远比现在得到的要多,我希望皮皮能带给你快乐。”徐照影看着皮皮水汪汪的眼睛,不免眼眶微红。

医院的工作人员帮忙把东西都装进了程嘉友的车里,看着满满当当的后备箱,程嘉友有些犯怵:“徐小姐能帮我安置一下吗?我还是头一次养宠物,现在有些手忙脚乱了。”

徐照影没有拒绝的理由,便随着程嘉友上了车。皮皮趴在程嘉友的大腿上,不叫也不闹,一直很安静。程嘉友所在的小区离医院并不近,车程半个多小时,和徐照影正好住在东西两个区。

程嘉友的公寓有两百多平方米,房间干净整洁,黑白灰的冷色调。装修并不豪华,但却有十二分的情调和品位。

皮皮有些怕生,一进屋便钻到了床底下。皮皮的窝安置在客厅的沙发旁,这里挨着热烘烘的暖气。

徐照影端着咖啡坐在沙发上,看着程嘉友把皮皮从床底下引逗出来,十分钟后,皮皮熟悉了这里的环境,摇着尾巴放松了警惕。看着他们玩得开心,徐照影借此机会打量着这个大房子,这里没有任何女人的气息,程嘉友的这间公寓充满了禁欲的味道。

皮皮玩累了便钻进窝里睡觉了,程嘉友把玩具收好,对徐照影说道:“饿了吧,我们去吃饭。”

徐照影放下手中的咖啡,慌忙回应道:“不不不,这次该轮到我请客了。”

“行了,走吧,你请客有的是机会。”

这男人看上去温煦,但言语中充满力量,徐照影只得乖乖跟着他走。上次是随便找了个馆子,这一次程嘉友是精心预约过的。一间泰式餐厅,消费在上海数一数二。

“听说这里很贵,你太破费了,这样我会有压力的。”徐照影心里有些忐忑不安,来这么贵的地方吃饭,她好似欠下了一个天大的人情。

“怎么可能会有压力?像你这么优秀的女士,应该有大把的男士想请你去高档饭店吃饭。”

徐照影摇摇头,自嘲道:“有谁想和工作狂人外加学术呆子一起吃饭?我这人可不是男人眼中的有趣女人。”

“不过吃顿饭,别想太多,我就是个吃货,早就想来尝尝这儿的泰国菜,怎奈总是一个人,今天好不容易找到了搭伙的小伙伴,开心不已。”

徐照影不再说什么,她又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自然知道这一切都是精心安排的。或许正如孟天天所说,她应该改一改自己的性子,和男人约会,让男人买单,享受他们对自己的赞美,这便是单身的美好。她不懂享受,还一味较真,活该单身又没有男朋友。

这顿饭的氛围很好,徐照影也比之前更坦然了些,不过聊得最多的还是她在医院的见闻,以及在澳洲那些年发生的趣事。程嘉友不仅善谈,而且还是很好的倾听者,这也许是他职业带来的专业素养,让人不自觉地信任、亲近。

回家的路上,徐照影望着外面明亮的灯光,才发觉上海的夜色竟是这么绚烂美丽,她此前并未关注过。

“照影,我真的特别谢谢你。”专注开车的程嘉友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

“我有什么好谢的。”徐照影低着头攥着羊毛大衣的扣子,漫不经心地回道。

“我孤身太久了,有时候一个人时心头会发慌。”

徐照影用余光瞥了一眼程嘉友,心却扑通扑通地跳着。虽然她只见过程嘉友一面,但知道他是个有分寸的人,忽然间说这些,有些让人恍惚不安。

程嘉友看了一眼徐照影,微笑着说道:“感谢你把皮皮带到我的身边,我想以后应该不会那么抗拒回家了。”

徐照影心头长舒一口气,她望向了窗外,略带玩笑似地说道:“我以为只有我一个孤家寡人呢,像你这么有趣的人,怎么会和我一样。”

“其实我们是一样的人,谨慎小心,不愿轻易敞开心扉。你用冷淡干练武装自己,而我看似热闹,但心里却是倦的。”

徐照影也轻轻笑了笑:“人嘛,就是这样,我们到了需要端着架着的年纪,这样不见得不好,我反而觉得踏实。”

“所以啊,在这世上能有一两个知心朋友也就够了。”

程嘉友执意要送徐照影到小区楼下,但徐照影想着毕竟不是特别熟的关系,还是婉言拒绝了。看着轿车扬长而去后,她才进了小区。今天不知怎的,总觉得脸颊发烫,她用双手拍了拍,才略显清醒。今天和程嘉友讲了许多交心的话,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些,总觉得他这样优秀的男士,多接触接触不算坏事,不仅不觉得讨厌,而且还略微有些喜欢。

“朋友!等一等!”

徐照影方才拉开单元门,就听不远处有人在喊,方圆几米并没有什么人,好像就是在喊她。徐照影闻声望去,却见一个戴着帽子穿着厚羽绒服狂奔而来的男人。

“谢谢姐们儿!”

徐照影呆呆地拉着门,看着这么一个莽撞的人气喘吁吁地跑进来。那人摘下帽子,徐照影却不由地翻了个白眼,是楚惊鸿。

楚惊鸿的脸冻得通红,那件羽绒服套在身上,愈发显得膀大腰圆。待楚惊鸿把气儿喘匀了,才发觉眼前的人是自己的冤家。

他“哟”了一声,说道:“好巧。”

徐照影边按电梯边问道:“你回来了?”

“回来了。”

徐照影进了电梯,按了十层和十五层,楚惊鸿也跟了进来。电梯里坏了两节灯管,忽明忽暗的,愈发使密闭的空间显得阴仄。

楚惊鸿站在徐照影的背后,她能听到楚惊鸿略显沉重的喘息声和轻咳声。电梯很快到达了目的地,徐照影走了出去。

楚惊鸿按了关门键,电梯门关上的那一瞬却又被弹开了。徐照影站在门外,看着楚惊鸿说道:“三天之内来宠物医院。”

楚惊鸿一怔,随即点了点头,电梯门便又关上了。楚惊鸿晃了晃脑袋,才把刚才脑后麻嗖嗖的感觉赶走,这女人的气场着实奇怪,让他有一种莫名的压迫感,这压迫感包围着他,像中电了一样……

皮皮果然为程嘉友的生活带来了改变,以前一成不变,宣传金融产品的程嘉友,朋友圈里多了几张皮皮的写真照,有阳光下晒肚皮照,也有在花丛中捕捉蝴蝶的可爱照。孟天天在图片下面点了赞,徐照影也跟着点了一个。

三天的时间很快就到了,徐照影这一次没有落空,楚惊鸿终于来了。可这一次来,依然带给她的是头疼与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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