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总像是诀别。”席延嘀咕。
“确实是诀别。”顾雁生没有否认:“那之后她再未踏足过中原,你知道我的,也很少会再过去苗疆,就是偶尔过去也没见到人。”
“再然后几年,她就死了。倒是留了支血脉,悄悄送了信过来找我要帮忙看着点。”
看个锤子哦!自己儿子闺女不自己看,交给她干嘛?不知道养孩子很累的吗?
“我猜师父你最后还是帮忙了对吧?”
“那是。”顾雁生看着眼前的客栈,径直进去:“为师像是那么冷酷无情的人吗?”
席延失笑。
“您一点都不像。”
顾雁生两人真正到了长安比预计的要几日,席延由衷慨叹幸亏长安里有顾雁生最喜爱的桂花糕。
“我给你说,要说这桂花糕哪里做得最有味道,自当数长安!”顾雁生咂咂嘴,一边招呼着席延:“仔细看着点,没准儿你能学个一两分呢?”
“若我真学了,只怕师兄是恨不得把我再丢他个十万八千里的了。”席延笑道,眼睛却没离过糕点师傅的手。
顾雁生不与他说,怕扰了他学。但自己蹲着委实无趣,就随手捡了几颗石子来打发时间。
正巧不知哪家的轿子路过,某个倒霉轿夫脚一崴,那轿子险些翻了过去。
这变故来得有些快,顾雁生看那个轿夫瞬间煞白了脸,想了想,又捡了颗石子往轿子里射过去。
一双如玉的手拨开帘子,指尖还夹着一枚石子。他朝顾雁生这边看了一眼,有些惊愕,唤人吩咐了什么。
“行了,无妨,下次注意便是。”
轿夫们瑟瑟地应了是,没有因主子这突如其来的温和宽容感到半分高兴。
顾雁生看出来了,有些气,又捡了颗石子。然后那轿帘被掀开一角,轿中的人似是无奈,朝她微摇头。
顾雁生当真放下石子,四处寻了个遍,也未见有其他什么稍微大点且软的东西。
萧逸一眼就看出她在想些什么,有些失笑。
他小时候怕极了那种软腻的东西,幼时他不听话,顾雁生就总爱寻这之类的东西吓他。
后来大些他不再怕了,但见顾雁生高兴,索性也就装着害怕的样子。
师父。
萧逸在口中含着这两个字,眼里荡漾起层层叠叠的笑意。
席延到了丞相府的时候整个人还处于混沌状态。
他知道师父厉害,教出来的徒弟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越是和她相处得久,这个想法就越深刻。
但是他着实没想到的是,萧逸会是她的徒弟!
眼看着这个名誉全国的玉面丞相被自家师父训得什么都不是,席延有点慌。
他不是没听过顾雁生说她的上一位弟子,无非就是饭菜合她胃口,在学术战略方面还行之类的话。
“见到我很惊讶?”
晚上,萧逸和席延同睡一处,悄悄问他。
至于为什么是悄悄?哦,顾雁生就在旁边的主卧,说大声了怕吵着她。
席延轻声回答:“您和师父说得不一样。”
“正常。”萧逸笑:“我当年第一次见师兄也觉得难以接受。当然,我的师兄也是你的师兄。不过你如今见不到他了。”
“我很好奇的是,您为什么会和我说这些。”
“是师兄说的。”萧逸想起那个温润如玉的人:“他说做师兄的,总要多照顾着师弟点。而这些话,又是他的师兄告诉他的。每一个师兄总是会这样告诉那个他们素未谋面的师弟,然后再由他们说给下一个师弟听。”
席延一怔,余光看见身边这个已经将近而立之年的相爷正淡淡笑着,眸里都是温柔。
“我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话。那时候和现在,都特别庆幸。我闲时也会想,要是师弟来了,我该怎样与他说出这段话,他会不会和当初的我一样看到这个很有名气的师兄而惊讶,又是否会因为听到这段话而感激。”
“我想了很多,但真正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些想法其实都没有多大意义。”
“我得相信她,就像她相信,我所做的一切都有自己的理由那样。但我还是给你说了这么多,因为我并不想坏了规矩,我也希望你能继续这个规矩。”
“我不算什么好人。至少现在的我不算。坏人想害人有很多方法,即使师父厉害,但若我拼了一条命,也总会拉一个人陪着我。”
席延看见他侧过身,笑了一下:“别让我失望。”
第二天席延起得挺早,比他起得更早的是萧逸。顾雁生起得最晚,午时才见她揉着眼打开门。
饭菜早已经备好,萧逸和席延先用过,等顾雁生起了,才重新去给她做。
“师父不生气了?”饭桌上,萧逸问顾雁生,措辞举止十分小心。
顾雁生闷声应了:“我就气那么一会儿。”
实际上昨天她骂完萧逸自己就后悔了,想道歉吧,拉不下面子。
她知道萧逸不和她说是想她不担心,但就是气。这口气她不想忍,所以逮着萧逸骂了。
她忘了,她养大的这个孩子已经是名动天下的丞相了,有自己的骄傲和自尊心。
“我昨日不是故意的。”顾雁生低着头扒饭,不去看萧逸的表情:“就是气你变得太多,不像你了。”
她其实明白萧逸的变化没有什么不对,但她就是害怕,这个曾陪着她很多年的孩子会变成她最陌生的那个样子。
“我知道。”萧逸给她夹了一筷子菜:“是徒儿的不对,师父生气是应该的。”
“那我已经道歉了,你不要生气。”顾雁生抬眼看他:“我猜不准你们的情绪,你生气要给我说,我会改的。”
“好。”
席延中途没有插一句话。他听着顾雁生小声地道歉,说自己为什么会生气,听着萧逸慢慢地倾诉自己的过往,将那些不堪,那些歹毒,那些委屈和难过尽数都放在阳光下。
到最后,两个人都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