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似乎有些温暖。
有一刹那，楚河以为自己是流泪了，但随即他就发现，脸颊感受到的热量，来自于不远处的一堆篝火。
一个落寞的瘦削人影，面向篝火，背对着楚河，孑然而坐。
起初，楚河居然没有认出，那人影，便是平时一副玩世不恭做派的贺鬼头。
——直到他看见，那人腰间并排挂着的、招牌式的三柄剑。
楚河挣扎着从地上坐起身来，于是身下干枯的竹叶们，发出了一阵沙沙声响。
贺鬼头立刻从篝火边转过头，对楚河微笑道：“醒了？”
“嗯……醒了。”楚河喃喃道，摇摇摆摆地站起身来。
模糊的记忆，仍然在他的脑海中交织着，弄得他有些头痛。
“这次也怪我，没有跟你说清楚……”贺鬼头回过头去，望着篝火道，声音有些萧索，“你昏迷了三个时辰，没什么不舒服吧？”
昏迷……三个时辰？楚河茫然地晃了晃脑袋。
血光……黑暗……不知名之人狂热的咆哮……
楚河花了半天工夫，才从混乱的脑海中，想起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他，楚河，成功地用修罗鬼的业火，甩出了一道惊天动地的「气刃斩」！
楚河转过头来。
视野中，一道黑色的康庄大路从这片空地起始，一直深入漫无边际的乱石林。尽管这道剑痕上的火焰都已经熄灭，但满地漆黑的焦碳，以及隐隐弥漫在鼻端的灰烬气味，无不证明着那修罗一剑的恐怖威力。
“我！我能够驭使业火了？”楚河几乎跳了起来。
“你能个屁。”贺鬼头冷哼一声，从篝火边站起身来，“你要是能驭使业火，还会在用完「气刃斩」之后，昏迷整整三个时辰？”
在贺鬼头背后，东方的天际，已经开始泛出鱼肚的白色。
楚河讪讪地挠挠头，满腹兴奋之情也冷却了下来。
——的确，若是每用一次业火版的「气刃斩」，就会昏迷大半天，就跟之前没什么区别嘛……
“小子，你听着，业火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贺鬼头严厉地瞪着楚河，“你确实学会了，怎么用业火代替真元来施放功法，但你还根本压制不住体内修罗鬼的怒意！”
他摇摇头，一脚踩灭了篝火，冲着柴堆冷冷道：
“小子，记住，一旦你使用业火运转过功法，战斗结束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在那里发愣，而是赶紧想办法运气、压制体内暴怒的修罗鬼！使用业火，每一步都是在走独木桥，稍有不慎、唤醒了修罗鬼，像刚才那样昏过去都算是你走运！”
“晚辈受教了！”楚河连忙低头道。
一点点冷汗，已经从他的额头渗了出来。
“我教你借用业火的方法，只不过让你对阵修行人时，不至于没有还手之力。但这方法只是治标不治本，并不能帮你控制住体内的修罗鬼！你真正的出路……”
贺鬼头叹了一声，扭头望向乱石林的深处，继续道：
“……仍然在那座神秘的灵冢之中！”
“楚河明白！”楚河点头道，“我一定会想办法解决掉下禾镇的问题，帮助门派顺利进入灵冢！”
不知为何，听了楚河这话，贺鬼头却脸色一阵变幻。
良久，这个小老头仰起头来，望着头顶那一片圆形的天空，喃喃道：
“门派……门派……嘿，小子……门派，有什么值得你这么付出的吗？”
楚河闻言呆了半晌，才问道：“前辈，你说什么？”
“小子，”贺鬼头从头顶收回视线，死死盯住了楚河，“你有没有觉得，自己有一些奇怪？”
“奇怪”？这是什么话？
楚河茫然瞪着贺鬼头，略一思索，勉强笑道：
“如果身上住了一只修罗鬼也算是‘奇怪’的话，晚辈可能确实有些奇怪……”
谁知，贺鬼头却失望地摇了摇头，低声道：
“不……我不是说这方面……我是说……”
这个鸿山门的老前辈，原地绕着圈踱了几步，才抬头继续道：
“……我是说，小子，你的人生，除了报效门派外，还有什么别的目标吗？”
贺鬼头诡异的问话，竟让楚河一时无法回答。
除了报效门派，还有什么目标？
他怔怔地望着贺鬼头，张了张嘴。
楚河发现，自己的脑海里，想的真的只有如何回归门派……
“你看，楚河，像你这样的年轻修行人，总会想要很多东西……”贺鬼头瞥了一眼楚河呆滞的神情，摇摇头，轻声叹道，“钱啊，女人啊，法宝啊，更高阶的功法啊……可我听门派中人说，你从小到大，都一直在为门派完成各种任务，就连被门派逐出师门以后，你想的也都是怎么重新回到门派……”
贺鬼头用他鹰隼一样锐利的眸子审视着楚河，轻声逼问道：
“楚河，你难道，就没有为自己考虑过吗？要知道，你可是江湖闻名的少年剑圣，只要克服了修罗鬼的问题，五大门派都会向你送出邀请！可为什么……一定要回到小小的鸿山门呢？”
贺鬼头的问话，仿佛击中了楚河的灵魂深处，为他开启了从未想过的另一条道路。
突然，楚河意识到，如此庞大的修行界，他尽可去得，又何止鸿山门那小小一角！
这位少年剑圣望着贺鬼头犀利的眼神，张着嘴，哑口无言。良久，才垂首道：
“楚河从小由门派抚养长大，门派待楚河恩重如山！我……实在不敢另有他想！更何况……更何况以我现在的状态，也实在配不上进入鸿山门的门墙……”
不知为何，说到此处，洛诗的倩影忽然在脑海中闪过。
洛师妹……楚河只觉自己的心脏肺腑，都随着那少女的影子微微一滞。
一旁的贺鬼头，看着楚河变幻的眼神，摇摇头道：“你配不上鸿山门？我怕的，是鸿山门配不上你啊……”
楚河闻言一愣。
贺鬼头见状，又寂寥地叹了口气，负手走出几步，低声道：
“小子，也许上天让你这次离开鸿山门，并不是为了寻找压制修罗鬼的法门，而是为了……寻找到你自己。”
寻找我自己？
——楚河凝望着贺鬼头的背影，百感交集，最终露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