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和钱仲或公或私都来过几次这所府邸,最近一次就是公子大婚的之时受邀参加酒宴,所以对庭院主道周边的环境并不陌生。
钱仲用手指向主道一侧的不远处,有一所木质结构的四角凉亭,向另外两人提议道:“我们到凉亭里去谈如何?”
天气正值盛夏,晴朗的天空下阳光充足,但被四周绿树与花草环绕的凉亭内却很凉爽。
亭子的两侧,在亭柱之间安装着设有靠栏的条凳,供人坐卧。一番谦让后,李牧和钱仲并排坐在一侧,李山在对面坐下。
“李护卫,能否请你把昨天的事情经过——也就是那位使臣大人如何被请到府上,又是如何被送回使馆的,详细的讲给我们听听呢?”李牧先向李山发问道。
大概是出于职业习惯,李牧和钱仲都用审讯嫌犯时的目光盯着李山的脸,似乎是要在对方回答时,不光用耳朵,还要用眼睛来获取某种答案。
在两人异样目光的注视下,李山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自然,他微微把脸侧向凉亭外,迷茫的望向远处,显出思考的样子,不紧不慢的叙述起来。
“昨日临近黄昏之时,我奉命带着夫人的手书去使馆请赵国使臣陈谷大人。在使馆里我将夫人的手书交给陈大人,他便乘坐我从府上带来的马车,又带了两名护卫徒步跟随着,由我带路去见夫人。
“因为夫人提前交代过要在东跨院会面,所以我把他们领到了东跨院的门口,发现夫人的随身侍女夏枝已经在等候了。她领着陈大人、我还有大人的两名护卫进入院子,来到会客的大厅门口。
“当时已经是晚饭的时候了,夏枝便叫我领着两名护卫去客房边吃饭边等候,于是我就陪着二人在客房里吃饭饮酒。后来两名护卫吃醉了,想到一会儿还要送大人回去,我就留下他们二人在房间里休息,自己从客房出来,通知车夫把车备好,停在东院门口,然后自己返回大厅门口等候差遣。
“过了掌灯时分,夏枝把我叫进了大厅,见陈大人正向夫人告辞。我禀告大人,他的两名护卫吃醉了酒正在客房休息,夫人就说反正明日还要来拜访公子,不如陈大人和护卫们都留宿一晚好了,可是大人再三推辞,说如此不合礼法,就留下护卫,打算自己返回使馆,于是夫人就吩咐我要一路护送陈大人回去。
“当时已是入夜时分,我把他送致快出院门的时候,大人体谅我辛苦,怕我往来奔波,执意要一个人回去,我拗不过,只好向他拜别。因为当时太晚了,我就没有回禀夫人,自己去休息了。
“今日一早,那两名护卫不肯用早饭,急急忙忙的要赶回使馆,我向夫人禀明,还领出两匹马借给他们。结果等了一天,也没有陈大人来府上拜访的动静,想不到竟出了这种事......”
讲到这儿,李山低下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当时要是我亲自把大人送回使馆就好了。”
“事已至此,李护卫也不必太自责了......”钱仲正要讲几句安慰李山的话,却被李牧突然的提问打断了。
“就是说你并没有亲眼看见陈大人乘上车对吗?”李牧定定的望着对方。
“是啊,我是在离院门还有两三百步的地方和大人道别的,虽说是大人的一片好意,但终归是我的失职......”李山回答的时候显得很惭愧。
“当时天很黑了吧,陈大人自己可以找到院门吗?”李牧问道。
“可以啊,我和他分开时走的那条路是不需要拐弯,直通院门的,而且道路一侧都亮着石灯笼,还可以清楚的望见院门的位置。”
“就是说陈大人在和你分开后,又独自走了一段路才出了院门是吗?”李牧的提问还在继续。
“是这样的。”
“院门外有守卫吧?”
“有啊,东院门不分昼夜都设有两名守卫。”
“那么在和你分开后,最先见过陈大人的就应该是当时值班的守卫了。”
“应该是吧。”
“既然如此,能否请李护卫将那两名守卫领来,我还想向他们了解一下情况。另外......此事不可声张,也不必向他们讲的太详细。”
“明白了,我现在就去。”李山略一颔首,站起身刚想迈动步子却被钱仲叫住了。
“等一下李护卫,在赵国时你与陈大人熟识吗?”钱仲问道。
“不曾熟识。在赵国时,我只是王府里的一名普通府兵,倒是常常见到陈大人出入王府,只是大人对我有没有印象就不清楚了,不过他昨日好像并没有认出我。”
“那两名吃醉酒的护卫呢,也不认得吗?”钱仲又问道。
“嗯,不认得,不是赵王府上的,不然我应该认得。”
“原来如此......那就有劳你了。”钱仲向李山轻轻点头,为对方的协助示感谢。
李牧背着手站立在凉亭里,望着李山渐渐走远的背影,背向钱仲说道:“听了他的话,你有什么感觉吗?”
钱仲依然坐在条凳上,一只手捏着下巴回答道:“和你从使馆里那两名护卫问来的情况大体一致。不过......你不觉得他的讲述太流畅了吗?”
“是啊,我也觉得像是提前准备好的。”
“但是蹊跷的地方还是太多了。”
“说说看。”李牧转过身望向钱仲,准备倾听对方的话。
钱仲眯起眼睛,思索了一下,开口说道:“首先,两名护卫也太不胜酒力了,况且又有公务在身,应该更加谨慎才对,怎么就轻易吃醉了呢?再者,公子夫人和使臣对护卫吃醉酒的反应也很难让人理解啊。
“如果说夫人是为了显示对故乡人的热情和体恤才请使臣留宿的,可使臣的行为就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了。一方面他很知趣的拒绝了夫人的提议,另一方面却又把吃醉酒的随从留在王室的府邸里过夜,难道他自己也醉了才做出这种荒唐失礼的决定吗?”
“嗯,这些确实都很可疑。”李牧表示了赞同。
他边踱着步子边说道:“我在使馆里已详细询问过两名护卫,他们对昨日公子府上的款待也都感到受宠若惊,说是还有婢女侍候筛酒,酒也是从未尝过的琼酿,陪酒的李护卫更是让婢女一杯接一杯给二人筛酒,让人盛情难却。虽说如此,二人也并未忘记自己的身份,都有所克制,并未开怀畅饮,想不到却醉的如此厉害......”
“现在想来,会不会是那个李山故意要灌醉二人,更甚者,酒里会不会......动过手脚?”钱仲插话问道。
李牧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沉默片刻后接着说道:“二人也都说陈大人好酒,但从李山的描述来看,他并未醉的很厉害,神志也很清醒,至于为什么做出留下护卫的决定,也可以解释为对夫人的一番好意也只好却之不恭了。”
李牧边讲边抬起左手,用两只手指按在额头的一侧揉起来,“我最不解的是,他为什么要在离院门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和李山辞别呢?就算不想让对方送自己回使馆,也完全可以等出了院门再和对方辞别啊。”
“是啊,不管陈谷如何,怎么说李山也应该把客人送出门才对啊。”钱仲应和着李牧的话。
“只是......刚刚提到的那些可疑之处,看似蹊跷,可又在情理之中。换而言之,如果陈谷并没有失踪,那么这些疑问也就没什么大不了了,只不过是一些琐碎的细节和奇怪的巧合罢了,根本不会被人注意到。”李牧说道。
“但现实是陈谷确实失踪了,而我们正在谈论一件离奇的失踪案,所以这些不合常理的,匪夷所思的地方,往往藏着某些秘密,没准其中就有我们要的答案。”钱仲说着,望向李牧。
李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轻轻地呼出去,略显疲惫地说道:“你说的对,不过......前提是这些蹊跷之处是真实发生了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钱仲有些吃惊的问。
李牧又用手指揉着额头,说道:“比如陈谷和李山分手的情形,只有他们两个自己清楚,而陈谷现在已经不见了,也就是说当时的情况也不过是李山的一面之词了。”
钱仲猛然醒悟,声音有些激动的说道:“对啊,你是说......”
李牧用手势阻止了他后面的话,指了指通向凉亭的小路上,三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正向这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