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黄昏,闷热的马车内陈谷用一只手撩起车厢一侧的窗帘,希望能有风吹进来,然而一丝风也没有的官道上,反而有热气吹了进来。
身为赵国使者的陈谷昨天刚刚参见了燕王,本来被安排明天到公子府上拜会,现在又接受了公子妻姚夫人私下会面的邀请。
想到从本国嫁过来的公子府夫人现在孤身异国,对祖籍国的来使自然有一份亲切感,况且自己又是赵王的近臣,对方想要尽快会面,从而通过自己了解出嫁后娘家近况的心情也就可以理解了。
其实自己此次出使也并无大事,只是对已经结为亲家的盟国进行礼节性的拜会,当然也有出于赵王夫妇对爱女婚后生活关心的原因。他现在身上就带有一封赵王写给女儿的书信,一会儿见到对方后刚好呈上。
陈谷从车厢的窗户望向骑在马背上高大而瘦削的男子背影,此人想必是姚夫人的亲信,正是他在使馆的房间内将夫人的手书交给自己。
虽然是非正式的会见,但夫人的手书上还是提醒陈谷应穿朝服前来以示庄重,他本人也觉得这样更得体些。
大概是怕太过招摇,对方还希望他不要带太多随行,所以陈谷只带了两名徒步跟随的护卫,自己则坐在公子府前来迎接的马车上,由那名替夫人送信的年轻男子带路,缓缓前行。
马车停靠在公子府东跨院的小门口,因为是私下会见,所以没有走大门,陈谷这样想着。他望见卫兵把守的小门内,有一名端正俏丽的侍女站立,见是认识的夏枝,陈谷眼角露出笑意,主动打了声招呼:“别来无恙啊。”
夏枝红润的圆脸上堆满笑容,低头施礼道:“夫人命我来给大人带路。”
她又看了一眼陈谷身后的两名护卫,说道:“夫人的意思,也请大人的侍从一并进府休息。”
本应在门口等候的两名护卫略有迟疑,望向陈谷。想到夫人一是为了显示对“故乡人”的格外宽厚,二是有恐侍从在外等候太引人注目,陈谷便对二人说:“既是夫人之命,你二人随我来。”
“大人请。”
夏枝走在前面带路,陈谷并着两名随身的护卫,以及引领他到此的李山,四个人跟随在她身后进入了东院。
一行人来到了东院一所会客的大厅门口,夏枝叫李山领着两名护卫去休息,自己将陈谷请入了大厅。
此时天色已经渐晚,陈谷看见昏暗的大厅里空无一人,房间的地板上按宾主摆放着坐垫和几案,夏枝请陈谷落座后,说了声“请稍候”,就退出了大厅。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完全暗了下来,庭院里不时传来乌鸦的叫声。虽然正值酷暑,但陈谷孤零零地坐在阴森的大厅里,不觉生出一股寒意,让他很不自在,是使者的尊严迫使他依旧端坐着等候主人的出现。
终于,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隐约可以听见女人的声音。陈谷望向门口,见有微弱的灯光亮起,赶紧起身恭迎夫人。结果是夏枝在前引着几个婢女送来了酒菜,她们一面将托盘里的菜肴放置在陈谷跟前的几案上,一面把排列在大厅两侧的连枝灯逐一点亮,刚刚还阴森可怖的大厅顿时灯火通明。
见夫人迟迟没有现身,陈谷便想向夏枝问询,反倒是夏枝先开了口:“让您久等了,夫人特意命厨司单独备下酒菜,待您用过饭后再来相见。”
陈谷道谢后,夏枝和婢女们退出了大厅。邀请自己的主人始终没有露面,只把自己一个人留在房间里,尽管对方身份尊贵,但这样做也未免太不礼貌了。
也许是夫人有事在身,一时无法相见,却还惦记着命人送来晚饭,不正是对自己的体谅之心吗,这么一想,陈谷非但没有怪对方失礼,反倒优哉游哉的自筛自饮起酒来。
公子府的酒果然不同反响,入口甘美醇和,加上陈谷本就是爱酒之人,不知不觉间就啜饮了四五盏,人也有些飘飘然了。
约莫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主座后的屏风里传出了有人走动的声音。
陈谷不禁诧异,难道一直有人躲在屏风后吗,不可能,如果房间里有人自己不会一点都感知不到,一定是屏风后的一侧另有进入大厅的入口。
没等陈谷多想,夏枝就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女人。
陈谷以为是夫人来了,急忙要起身相迎,他刚用一只脚踩在地上,另一条腿还半跪在坐垫上,却发现夏枝带来的女人自己认识,并非夫人,便又坐了回去。
在酒的作用下,陈谷大咧咧的坐着和对方打起了招呼:“是你啊。”
女人也没有回答他,嘴角挂着笑意,在主位上坐了下来,夏枝则在旁边一副垂手侍立的样子。
见到对方没有向自己施礼,还坐在主人的位置上,陈谷一皱眉,清癯的脸上露出愠色。
他端详起女人的装扮,见她身穿暗红色的袍服,宽大的袖子与腰带都刺绣着黄色凤纹,样式虽然简单随意,却也颇显奢华,俨然是一位贵妇模样。公子刚刚大婚,不会这么快将她收为侧室吧,这么想太荒唐了。
陈谷正在诧异,女人神态自若的向他说道:“先生,久违了。”
陈谷也不看她,一只手把酒盏端起,“夫人还没来吗?”说完就啜饮了一口。
结果女人和夏枝哑然失笑,“先生吃醉了吗,夫人不是正在和您讲话吗?”夏枝笑着说道。
陈谷似乎一时无法理解夏枝的话,手里还端着酒盏,愣在那里。
“公主何在?”他感觉自己的声音也显得紧张起来。
女人面沉似水,“先生真是醉了,此为燕国公子府邸,哪有什么公主,这话叫别人听了岂不耻笑。”
见女人的神态和语气里略有责怪的意思,陈谷嘴里支支吾吾的,不知如何答话。
女人又面露笑意,眯着眼睛望向陈谷,语气也平和的许多,几乎用安慰的口吻说道:“其实......公主也好,夫人也罢,对燕赵两国来说,只要联姻顺利,加固两国的盟友关系才是最重要的,您说是么?”
陈谷惊慌失措地望着女人的脸,那只端着酒盏的手也不自觉的颤抖起来,他努力压抑住内心的悸动,小心翼翼地把酒盏放回几案,结果因为剧烈的颤动,酒盏还是倾倒了,酒水也顺着几案的边沿滴滴答答的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