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成平坐下后,妇人微微低头,双手自然垂放于木琴之上,指尖轻轻拨弄琴弦,悠扬的曲调流淌出来。时而松沉旷远,时而清冷缥缈,时而细微悠长。
陈平起初有些惊讶,慢慢地不由自主沉浸其中。仿佛置身于一片幽静的深谷之中,青山绿水,鸟语花香,好不快活。忽而琴音一转,变得低沉紧张,似乎是两军对垒,互相厮杀。接着琴音再次变换,婉转幽怨,如泣如诉。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久久不绝。
不知过了多久,陈平才从曲中意境脱离出来,他愣愣地摸摸眼角,竟流出了一滴泪水。他抬起头看向妇人,只见对方双眼通红,脸颊满是风干的泪痕。
“你可听过此曲?”妇人的目光露出些许怀念。
“前面一部分,曾听师尊弹过。”陈平回道。
“我姓高,是田相的侧夫人之一。”高夫人顿了顿,继续说道,“同时也是高何子的亲妹。”
“师尊的妹妹?”陈平惊得双目微缩,他从没听师尊提起有个妹妹,并且还是齐相的侧夫人。
高夫人点点头,接着话锋一转:“你可见过田相了?”
“刚见过。”
“他同你说了什么?”
“只是询问了师尊的身体情况。”陈平如实作答。
高夫人似笑非笑地说道:“说起来,他曾是你师兄。”
“田相也是师尊的弟子?”陈平瞪大了眼睛。
“大哥曾收过不少弟子,自从那事儿后,死了好些,余下的全被他逐出师门。”
“这是为何?”陈平追问道。
沉默了片刻,高夫人淡淡说道:“此事,你还是不知为好。”
陈平感觉自己快要触碰到某些隐秘,只是眼前之人不愿细说,他对此无可奈何。
高夫人换了个话题:“大哥这些年可还好?”
“尚可。”陈平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只是右手仍无法用剑。”
“可有话带给我?”高夫人随即自嘲地笑了笑,“他怕是宁可从来没有我这个妹妹。”
“师尊交代,帛书呈与田相,另外还有一物。”陈平从怀中掏出一只镯子,他想起了师尊的嘱托。临行前,在墨家。陈平拜别高何子,正欲离去,却被唤回。高何子从一个精致的漆木盒子,取出一只镯子,让陈平交与临淄的一位故人,至于具体是谁,却并未提及。
女子的惊喜声打断了陈平的思绪,将其拉回现实。
“没想到,大哥竟然还留着。”高夫人毫不客气地一把夺过镯子,仔细地打量。只见此镯子玉质通透,翠绿无暇,不过似乎曾断裂,虽用金箔小心修复,仍有些美中不足。
“师尊让我把此物交与临淄的故人。虽不曾告知到底是何人,我想应该便是夫人。”陈平解释了一番。
高夫人神情有些激动,双目含泪:“大哥,是怡儿对不起你。”
陈平越听越糊涂,却不便开口询问。
过了好一会儿。高夫人的心情才慢慢平复,她收起镯子:“大哥既是你师尊,那我便是你师叔。平儿,听说你救了剡儿?”
“偶然遇到,便顺手救下了。”陈平回道。
“师叔多谢你。”高夫人语气诚恳,“不过师叔要劝你一句:高门大宅恩怨纠葛,切莫掺和其中。”
“我奉师尊之命周游列国,一来增长学识,二来游说各国。弟子自知才识浅薄,有愧师尊重托,但仍愿尽全力尝试。”陈平大义凛然地说道。
“你这一生正气,还真有几分大哥当年的样子。”高夫人感叹了一句,“你执意如此,我也不好再劝。若有难处,便来找我。”
“多谢师叔。”陈平倒有些喜欢这个师叔,只是不知她与自己师尊到底有何恩怨。
“你且去吧。”高夫人挥了挥手。
陈平行礼转身离开,才退出不远,水榭之中再次响起了琴音,与此前相比,多几分轻松和开怀。
“夫人心情似乎甚好。”芸芸连忙迎了上去,“婢子带陈少侠回去吧。”
陈平看了看渐晚的天色,犹豫地开口:“你走了,留师……高夫人独自在此?”
“陈少侠,请放心。此处唯有主上和夫人可随意出入,其他人即便是正夫人也不可轻易踏足。”芸芸神色间颇有些自傲。
“那便有劳了。”陈平心下稍安。
芸芸带着陈平穿梭在府邸之中,约莫一刻钟后,来到了陈平所住厢房。
此时,翠翠百无聊赖地等着,看清楚来人,急忙冲了出来:“芸姊姊,你怎么来了?”
“陈少侠,既已送到,婢子这便退下。”芸芸睨了翠翠一眼,福了福身,而后离开。
陈平走进外屋,在案前坐下。翠翠倒也没再多问,老实地待在一旁。
短暂的沉默后,陈平问道:“翠翠,你可知高夫人?”
“高夫人,是主上的侧夫人。”翠翠简短地回答。
看出翠翠似乎有所顾虑,陈平放缓了语调:“刚刚田相召见我后,高夫人也差人来请。我去了后,才知道高夫人与家师竟是旧识,所以才冒昧出声相问。”
踌躇了片刻之后,翠翠终于开口:“主上有一位正夫人,两位侧夫人,还有五位侍妾。主上虽妻妾众多,却只有高夫人生下一子——公子剡。”
难怪高夫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多半是田剡无意中说起。陈平默默想着,而后问道:“那田相对高夫人如何?”
“主上对高夫人宠爱有加,可高夫人对谁都很是淡漠。”
“高夫人对公子剡也如此?”
“我入邸便在公子剡身边伺候,可四年来,高夫人甚少主动关心公子剡。”语气中带着丝怨气,似乎是在为田剡不平。
“四年?你是四年前入邸的?”陈平抓住了翠翠话里的关键点。
翠翠点点头:“四年前,田邸不知出了何事,撤换了大批下人,我便是那时入邸的。”
田邸四年前的事会不会与当年师尊驱逐弟子有关?陈平暗自猜测着,或许这两件事有什么联系。他屏住呼吸,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那年发生了何事?”
翠翠摇了摇头:“与我一起入邸的新人对此都不清楚,而府邸的仅剩的几位老人却闭口不谈。”
线索似乎在这里断了,陈平的脸上难掩失望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