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晨出生在大西北一个外表贫瘠内涵丰富的小县城,后来经国务院批准,改叫山水市。对不起这美丽的名字,山水市山矮水少沙尘多,天时地利人和首先缺了第一条,险些霸了全国贫困县榜首,但是,它有让人眼红心嫉的地利条件,从中国地图这只东方雄鸡上看,它就是鸡身上最值钱的器官——鸡内金。
医学上说,鸡内金可治疗口腔生疮,尿血,恶心反胃,跑肚拉稀,可见,治疗范围远远比不上西北这块鸡内金。毫不吹牛,此鸡内金含的不是金,百度上说,所含之物是古代的植物压埋在地底下,在不透空气或空气不足的条件下,受到地下的高温和高压年久变质而形成的黑色或黑褐色矿物,学名叫煤。虽然它直接的作用是驱寒送暖,但它间接地治疗头昏脑热之病,双鸟失群之症,寂寞横生之患,想钱成瘾之疾,不仅包治百病,还能使人成魔成仙。
从国家实施西部大开发伊始,煤的价值被毫不保留的挖掘出来,人们纷纷放下锄头,撂下饭碗,成了如假包换的下海商人,同时一大批有钱人破壳而出,成了名副其实的暴发户。鸡内金一下子成了天之骄子,到程晨毕业这一年,已赳赳然成了自治区主要经济支柱。以前只能从电视看到的大企业大品牌大明星纷至沓来,扭起纤腰,亮开金嗓,灿烂的笑容把满城人民晃得头晕。
程晨的三姑家是首批受益之家。机场建起来的时候,程晨她三姑家刚拿到第一笔煤矿占地款,三百三十三万。钱一到账,程晨大哥赵辉捏着存折拦了一辆远程出租车,司机要价一百八,他直接给了三百说不用找了。“我是个直性子,我有甚说甚,因为我的命贵。”他说。没几天,三姑家就在城里买了房,暖完房第二天,他拖着老父老母住进了门口的豪华酒店,他自己住一间,父母住总统间。那是山水市第一家五星级酒店。
赵辉的父母是睁眼瞎,大字不识一个,住进酒店时儿子胳膊一扬,说这种酒店的东西全免费,告诉他们放开了用。结账时他老母听服务员说一双丝袜十五元,一桶泡面十块,一盒毓婷一百二十八,听到后边的东西都过百了,她忍不住问旁边的赵老汉,毓婷是什么?“就是你喝的那个咖啡,”老伴儿低声解释,听见对面传来“噗嗤”一声。
十五元一双的丝袜赵辉的老母程晨的三姑到现在都没穿,那是自结婚以来,赵老头主动给她老婆儿买的新东西,但真是也冤枉了他,因为赵老头确实不知道那也是收费的。除了那些,她三姑父还打包了榨菜和一块毛巾。
从此,赵辉便非常藐视煤矿安监科长这个职务,他给一个下井的外地好兄弟说,那就不是人干的活儿。好兄弟替大哥感到非常不平,他说别说你是矿长的亲侄儿,就是叔伯的,也不该让你苦哈哈下井,煤矿有多少又苦轻又赚钱的营生?但具体有哪些,好兄弟没说。
赵科长带着这个耐人寻味的问题去找他三舅,程晨她爸,他舅听后,缓缓站起来,示意侄儿坐在他的位置,说道,“这就是你说的那种营生,我出国一个月,你替我当好这个家!”意料之中,此侄儿嗫嗫嚅嚅腿肚子哆嗦,带着耐人寻味的表情回到办公室。
第二天之后,他开着他的中东版酷路泽,过起了一炮黄尘美女笑,半万钱财秒成灰的神仙日子,再过一个星期,他回到煤矿,一开门看见他的好兄弟坐在他的位置上,眼睛盯着电脑。好兄弟诡异地站起来,赵辉赵科长赶紧上前摁住他,说道:我不用电脑,你用你用。好兄弟没有坐下,眼神闪烁,欲言又止,赵科长盯着他看了一分钟,一拳打在电脑背面,转身离去。
从此,赵辉开始游戏人生。
穿着名牌,开着豪车,一身行头使一桌皆惊,一股黑烟让一城尽骇。他的麻将生涯升级成为推对子,就是说如果运气差点一夜能输掉几十万;两小时前还在六百公里外的小城送儿子上学,两小时后就凛凛然在北京街边吃起了豆浆油条,程晨侄儿班主任一度以为此家长是个骗子;这个骗子家长非常不高兴,他通过程晨二舅找到了一个远房舅舅,转到本地口碑最好的小学,本来一万能解决的事,赵辉出手就是五万,用程晨大哥的话说,“这钱不白花!”“感谢秦老师的不信任,打开了我结交权贵的大门!”
确实,赵辉的钱不白花......
一个给开发商拆了房的远房亲戚在要不回来放出去的高利贷时,哭着求程父帮忙给要。程度父问她:你放了多少?她说:五百个,话音一出,程父本能地往后一躲,仿佛对方要给他一个左直拳。程晨也好半天才明白过来,因为她真要直接说她放了五百万,她还真就给吓住了。其实不光是程晨,即便是她自己,也有平地一声闷雷的感觉,所以这样描述,对她们双方的心脏都有好处。
然而,尽管一大部分人在奔往小康的这条路上,还未起跑,已经一不小心到了终点,可这不是一件绝对的好事,因为沾不上这上那上的光的人也有一大批,这却捎带大了他们的虚荣心。这就像一个调皮捣蛋学习很差的问题孩子身处一个优秀班,自己也像是一个优秀学生一样。他们捂着瘪豁塌塌的兜子踩着四个缸的豪车宴请高朋,可谁也不曾想到他的下一个电话便是:给兄弟闹点活,让兄弟挣几个油钱吧。
当然,绝大多数人不学赵辉,而是把钱租给他,于是赵辉吃完自己的老本,又替他们吃了他们的老本。照他自己说,吃老本跟吃饭一样,吃了就吃了,吐是吐不出来的,就算吐出来,也变质了。
二零一零年后半年,赵无业游民给半夜三更的鞭炮声激发了当老板的梦。只是梦的分量有多轻,现实的分量就有多重,这个逻辑,他忽略了。
程晨跟阿斯汉裹挟在迅猛发展的经济龙卷风里,继续相爱着。她偶尔会从梦中笑醒,因为她他们美好的从前。
跟程晨相识那天,阿斯汉看似吊儿郎当,实则很紧张,他开着车满大街兜圈子,直到油表亮起,才在一家小饭店门口停下来,点了两个凉菜,两个炒菜,要了两瓶啤酒。凉菜一上,程晨想起自己那几天大姨妈光顾,不能吃凉,阿斯汉反应很快,便把正要空运往她盘子里的一块颤巍巍的皮冻送回自己盘子里,大声对服务员说:你好,把这盘皮冻帮我热一下......
半分钟不到,只管服务的服务员端上来一盘油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