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晨害怕自己睡过头的想法真是多余,因为她刚给手机充了最多一分钟电,开机打算上闹钟时,她妈的电话就来了,她一改挂电话时委屈巴巴的口吻,气呼呼地质问她,“程晨,你说,你爸他凭谁当上矿长的?”
阿弥陀佛!天可怜见我亲爱的孩子,人还没来到世上,就被迫思考这么诡异的问题!在刚刚过去的四个小时里,他娘已经就“你爸凭谁当上矿长”言不由衷回答过四百八十四遍——凭我二姨,凭我二姨,凭我二姨!唉,如果胎儿真的能被妈妈言行同化,那她(他)一定是一个天生的撒谎精。
冯焱君突然抢走了手机,帮爱人摁成免提,然后一把将她推进卫生间,探进脑袋诡谲一笑,说道:你妈昨晚就从这儿回忆起,回忆一遍正好一个小时。所以你有一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一个小时后,你直接回答‘凭我二姨’就可以了。赶紧洗漱,我送你上班,顺便给你修手机。于是,她在遥远的卫生间听见床头柜上的母亲回忆爷爷家怎么没钱,怎么空手套白狼,二妈怎么拿着爷爷的钱描眉画鬓,她怎么穷得连胯骨都立不起来时,程晨就呆在里面,上厕所,洗脸,刷牙,洗头,涂护肤品,吹头发,趴在地上捡头发,做完那一切,她出来换掉睡衣,再然后,她关掉免提,拎着手机出门。顺便说她不想吃早点,问他吃不吃早点?——嘘......
程晨头疼欲裂,她想一上车就睡觉,所以关掉免提。冯焱君刚把座椅放倒,程晨就隐约听见了“喂喂”声,“凭我二姨!”她像上课睡着了的那个学生突然被老师点名,冒然回答,并冲冯焱君吐吐舌头,再次将电话掐成免提。
“甚你二姨,我问你你们老程家没有你姥爷帮忙,是不是现在还在修理地球?你能不能想开宝马开宝马,想开奥迪开奥迪?没有我,你大哥他能不能站在乔市长身边?”——咦?大哥发展得真不错,都站在乔市长身边了!乔市长是分管城建的那个?“你问问你们同学,有几个像你的?”——我的天老爷!这么听来,这婚好像是我叫他们离的!
程晨好想保持沉默,在昨晚的四个小时里,她违心的回答了所有问题,如果说谎话会遭雷劈,那么她应该要死于非命。但马美不允许,如果她不回答,她便责问,“你说,程晨,啊?你睡着了?你妈都要死了,你还能睡着?”
一听那话,她怒火心头起,粗话嘴边生。虽然大不敬,但又困又孕吐的程晨还是没忍住,“没男人的女人多得是,我们单位李姐刚离了婚,也没见人家就要死,再说......”她还想说,她那么爱阿斯汉,但还是被妈狠心拆开了,那她没去死,所以她也别要死要活的,但她看看身边或真睡或装睡冯焱君,没说出口。
“再说,我都说了,明天早上我问我爸,是不是跟你开玩笑。”这一开创性的事例,直接引爆了一个炸药库,她破口大骂,“程晨,你给祖娘娘回来,看祖娘娘打折你的狗腿不?你有男人了,连家都不要了是不?我离了婚你还有家?你脖子上面安的那是脑袋还是皮球,里边那是脑子还是浆糊?你老子再找个女人,他的财产还有你的份儿?啊?有没有,你给我说,有没有?”
“没有。”
......
”确实,是凭我姥爷!”程晨拉着调子回答。“是,妈,谢谢我姥爷!”“谢个屁,你谢顶个屁!他程功良心是狗吃了还是狼叼了?啊?程晨,你说!”
——不好说!这样棘手的问题实在不怎么好说,据她所知,父亲的良心健在。
冯焱君看爱人一眼,吊起了嘴角,他的口型她一看便知,他说;女人。“滚!”程晨搥了爱人一拳。
“妈,挂了吧,我给我爸打个电话。”
谢天谢地,妈终于在手机烧塌主板之前挂了电话。
冯焱君刚颠着手机说,你家妈是不是更年期,它就又不厌其烦地“滴滴”起来。
还是她妈,俩人对视一眼,程晨就要伸手拿过,但冯焱君没递给她,他直接接通,“妈,程晨上班去了。”他看了一眼副驾驶的爱人,说道。“君君啊,君君,妈离婚这事,你谁也别跟说,就当你不知道啊。君君啊......啊......妈都这么大岁数了还离婚,妈给你们丢人了啊,啊,啊!”
程晨突然感觉,她忘记阿斯汉了,忘记他了,一年前还在冯焱君面前信誓旦旦说要为他留一寸念想,但现在发现,她错了。感情是最靠不住的,同情也一样,她现在不再同情母亲了,父亲才是踏踏实实的受害者,夫妻相互扶持,本是天经地义,怎么换成母亲,开口就是邀功请赏?换成她是父亲,她估计早在第一次听到“凭谁”二字时,那双勤劳的手就已摸进了别个女人的丘陵地带,虽然寸土寸金,但心里舒畅,哪一个男人能受得了这样的女人。
家里的事,程晨还是不太愿意让冯焱君知道太多,所以来不及修手机,她买了一部新手机就往单位走,一到单位,她立即钻进卫生间拨通父亲的电话,劈头盖脸问他,“你鬼混我妈又不拦你,你离什么婚离婚,做人怎么能这么自私,你解脱了,我呢?”“闺女......”“我跟你说,别离婚,我妈不会管你太多,她知道也不会怎么样你,她太爱面子,她宁愿心里难受也不愿脸上无光,从昨晚到现在,你倒好,直接关机,我一个人面对一台复读机都要疯了,知道了没?不用回答,赶紧撤回你的离婚协议书,就说吓唬她的。中午回家,我陪你!”她没等父亲回答,“啪”挂了电话。
程晨人还没到门口,王杰希就大声叫她了,说有她电话。天哪!我的老娘啊!
她看也没看,抄起话筒就说,“别再纠缠我了,中午回去。”话音一出,一室同仁如遭电击,都瞪起了眼睛。“你在跟谁说话?”“付局长,我......我以为我妈呢。”
如同踩上一窝蟑螂,程晨太阳穴跳动,满头头发徐徐离开了头皮,自从沛兄结婚那天起,程晨就没怎么好好上过班,被爱情羁绊,被糟糕的心情羁绊,总之,别人上班的时间她大多都在家里,或者在别的什么地方。
真可谓是天嫉英才,付局长年仅三十就跻身副处,可长得却十分难看,就是如果自己向下看,嘴唇就挡住了视线的那种难看。单位暗表,有一次大局长要找个陪吃饭的,有个新来的稽查科主任积极请缨,但吃饭时,不抽烟的大局长扬起一只手扇了扇稽主任嘴里喷出的烟圈,付局长还是付科长时就极为留意领导的好恶言行,一听此事,从此变成无烟氏,可烟瘾甚重的付无烟氏难以忍耐无烟的局面,所以总在上厕所时抽烟,说来也奇怪,让男人站在厕所吃一份蛋炒饭可能会呕掉性命,但抽烟就可以。付局长就是喜欢在厕所抽烟的人,话说那时候单位还没有搬迁,办公室内没有卫生间,有一次付局长上厕所忘了带纸,也没有带手机,恰巧他在那里蹲了四十分钟都无一人进来,正当他决计一狠心提起家伙向后划拉一下算了,不成想局长咳嗽了一声,一见稻草来了,他忙不迭解释,“局长,我忘了带纸,”局长拿他开心,说你自带铁棍,杵一杵再洗一洗不就完了,他一听局长要走,忙叫苦不迭,“局长,要不您打发人送来一包烟也行,我带了三支烟,都抽光了。”有洁癖的大局长干呕一声,扬长而去。“赶紧回来,跟我去市里汇报。”一听局长口气,他才恍然明白祸起萧墙,再晚出去可能丢了乌纱帽,于是乎,大局长前脚屁股一沾椅子,后脚就见付局长拿着一叠汇报材料出现在他门口。那天,大局长在全市安全维稳会议上当众呕吐了三次。这是之后的事。
程晨进去的时候,他手里捏着两张纸,看她站在他面前,便仔仔细细打量她一番,接着叫她坐下,程晨心里有鬼,又不敢违背圣旨,只好就坐。她坐好之后,付局长便说话了,他说他看了她的表现,确实一般,他说,“但是,我也跟范局长争取了,希望他给年轻人机会,希望你不要辜负我的厚望。”
程晨没太懂领导的意思,定定看着他枣红色桌子一角,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听他又说话了,他说纪检科工作相对简单,那的主任退休了,你就接着干,主任待遇......
过几天的某天,程晨成了单位最年轻的科长。
过几天的某天,程晨的同伙王杰希喝了一夜的酒。
程晨知道,这又是父亲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