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此刻从霜心底也有些打鼓,她是知道月荷在大小姐这里的地位的,她也害怕万一被逐出侯府该怎么办。
可是今早无意间听到的事……若小姐真的出了什么事,而她又知情不报,她会内疚一辈子。
从霜说完等了一会,见楚双城的脸上并没有震惊之色,反倒像在走神,从霜有些不确定,咬了咬有些干裂的唇,还是把听到的全部内容说出来。
“那小厮背对着奴婢,只隐隐约约听到迷香、红绸暗号什么的,奴婢担心,所以不管您相不相信,请提前做好预防。”
从霜把知道的说完之后,她就感觉到那块压在心口的大石头不见了,誓死如归地跪在地上等待大小姐的决断。
楚双城看着面前背脊挺直跪着的从霜,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薄袄子,发色黯淡枯燥,脸颊有些蜡黄清瘦,手指上还有结了疤的冻疮,这样的末等丫鬟,上辈子是近不得身的。
那晚最后关头就是从霜这个丫头突然大喊捉贼,所以才让那些人没法真正的逼死她。
想到月荷,楚双城眸光微闪——原来是迷香。
“你有心了,若是证实,我绝不会饶她,去收拾收拾今天就来我这伺候吧,只是这件事你只当没听过。”楚双城上前把她拉起来,轻轻拍着她的手道。
从霜迷迷糊糊的退出去,她不明白怎么大小姐为什么不去细查就相信了她这个末等丫鬟的话。
还有大小姐说的伺候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么?看着明晃晃的太阳,从霜闭上眼使劲的甩头,是白天……
待从霜走的没影了,半夏把门“砰”的一声关上,窗纸被她这下震得“哗啦啦”的响。
半夏双手握着拳头气急败坏的走向楚双城,楚双城下意识的后退半步。
“月荷这坏东西,居然要害小姐,亏我以前还什么都和她说,小姐,要不要奴婢把她——”半夏恶狠狠地骂道,又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楚双城紧紧抿着上扬的嘴角,眸子里全是忍俊不禁的笑意,方才她竟以为半夏要打她!
自从半夏自荐去了结柳嬷嬷,如今这小丫头浑身上下都是能动手不吵吵的匪气,以至丫鬟婆子见到她,都会躲得远远地。
楚双城摇头笑着用茶盖推了推茶叶沫子,这种事不能急。
“她既然选择了那边,我这当主子的自然要成全,你去把她叫来,记住,千万别露了馅。”楚双城喝了一口茶后吩咐道。
“小姐您就看我的吧!”半夏狡猾的笑道,退出去唤人。
……
天启国皇城主大街,行人络绎不绝,商铺鳞次栉比,道路两旁叫卖声热闹极了。
鲲梧酒楼门前旁边的台阶上,璇玑和绿豆眼都看向地上的龟甲,四目相对,又匆匆错开继续研究卦象。
一阵风席卷着稻草穗和尘土沫扑向主宠二人。
“阿嚏,”
璇玑抠完发痒的鼻子,随意搓了搓就弹飞了它,见小畜生绿豆眼里满是嫌弃,满脸坏笑,嘿嘿上前猛地擒住它就是一顿乱撸,之后就扔在一旁再不管它如何地炸毛。
“哼,小兔崽子,还挺能藏的。”璇玑瞭望着远处隐隐错错的栖云山,不满地抱怨道。
和虚云分别后,他就按着卦象一路飞奔到此,可算找到了方位。
“咕噜噜~咕噜噜~”
两道不合时宜的肚子叫声突然响起来,璇玑和貂儿都捂着肚子互相瞧着,大小眼里此时都是默契的选择——停战。
空气中忽然飘出美酒和烧鸡的香味,璇玑喉头滚动,意味深长的看着栖云寺方向。
“既然知道了你的狗窝,为师就先让你再逍遥几天。”璇玑很满意这个理由,对,就要让小孩子多谢快乐的回忆。
璇玑揣起还在乱蹭的小东西,又从怀里摸出一颗颜色味道都很诡异,有拇指和食指围成圈那么大的药丸子,二话不说的就塞进绿豆眼的嘴里,大摇大摆的走进旁边的鲲梧酒楼……
栖云寺厢房中,楚双城看着屋里的半夏,月荷,还有刚过来的从霜,呵,都到齐了。
楚双城眸底的幽森一闪而过,指着从霜道:“半夏,今日有些忙,我把从霜交给你,你负责带她。”
“是小姐,”主仆三人对了一个眼神。
月荷见从霜这个累赘不是由她带,悄悄地呼出了一口气,今晚的成败干系着她余生的幸福,绝不允许有东西拖累她。
楚双城一直盯着月荷,见她一脸的庆幸急着卖主求荣的狗腿样,袖中的手忍了又忍,突然唤她。
“月荷——”楚双起身叫她,尾音透着说不尽的意味深长。
“大小姐您吩咐。”月荷惶恐的应道。
月荷低着头,就见大小姐缓慢的向她走来,那铿锵有力的步伐一下下地震动着她的心脏,月荷紧张的屏住呼吸。
楚双城直到和她只剩一头的距离才停下脚步,重重的按着月荷的肩膀。
“月荷,你是我所看重之人,府里来人就由你和钱婆子负责与她们对接章程,”说完又弯腰盯着她:“你可不要辜负了我对你的信任。”楚双城的身形虽然瘦削却很有威慑力,容不得他人反驳。
这怎么行,那晚上的计划不是黄了?月荷心中焦急,可看大小姐的态度决不允许别人顶撞,只好绞着手帕,思量着晚上怎么和崔姨娘搭上线告知她计划有变。
……
午膳后,楚双城单手托腮,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思揣着整个计划的疏漏和不足。
从霜紧紧地捏着手里的冻疮膏,眼睛里都是潮湿……
半夏没有预知,此时她皱眉盯着已经开始西斜的日头,不耐的道:“小姐,侯府的人怎么还没来?这,这可都过了晌午了。”
楚双城不理这暴躁的小丫头,接过从霜递过来的花茶,“来早了,这晚上的戏还怎么唱?”嗅了嗅茶香,热气氤氲间,迷蒙住了她眼底的真实情绪。
看来,那年崔姨娘是故意下午才到,又借口夜路不好走,都是为了成功陷害她。
楚双城磨着茶盖,就像磨着那些人的头盖骨,那她为何不来一招釜底抽薪呢!
对两个小丫头招手,附耳对她们交代一番:“……”
两个丫听后鬟眼神发亮,雀跃的离开。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两人推门进来,从霜掏出怀里揣着的东西。
“小姐,半夏负责把守,奴婢把东西换过来了,我们还在她枕头底下,发现了一只玛瑙手镯。”
楚双城不管镯子什么的,因为她知道,单凭一个镯子还不至于收买心高的月荷。
打开从霜递过来的东西,真是用心良苦啊,和她平时所用一模一样的熏香,可惜是加了料的。
楚双城眼神泛着冷光,又把计划节点对二人梳理一番,便让她们退下等候差遣。
……
栖云寺山脚下,楚双娇望着仍旧看不到头的山路,别提是有多后悔了。瞥见冯思敏的脸色也不好,计从心来。
“思敏姐,如今我们才到山脚,依长姐之前在府里的脾气,必然会斥责我和姨娘,到时你可要护着我们。”楚双娇心有余悸地道。
冯思敏听了这话,对还未谋面的楚双城印象更差,一路上他听了太多关于这侯府嫡女的传闻了。
“你放心,是马车坏了所以才耽搁了行程,她若敢无理取闹,我定让他没了脸皮。”
楚双娇很满意,这一计她有十成把握,就那蠢货,稍微言语刺激就能激怒她!
姚氏的临时灵堂已经摆好,楚双城正给姚氏上香,忽然从山下传来哭嚎声,示意半夏和从霜,二人顿时打起精神。
崔姨娘带着她的儿子楚成昀,女儿楚双娇吭哧吭哧的爬上山,见姚氏真的死了,顿时扑到灵前哀声痛哭。
身后穿着淡蓝色衣裙的冯思敏此刻也喘着粗气爬了上来。
楚双城只低头跪在灵前,似没看到她们般不闻不问。
上下山的香客被这阵仗吸引前来,不过有大部分人却是特意上山来瞧热闹的,只因那两个报丧的婆子叫唤的过于大声。
楚双娇见人渐多,还有不少权贵家的宗妇,眼神一转委屈的看向冯思敏。
“思敏姐姐莫怪,大姐她只是太过悲痛,绝不是故意怠慢我们的,双娇代大姐给你赔罪了。”楚双娇眼睛里流露出怯弱的神色委屈地道。
冯思敏本就压着怒火,她爹好歹是当朝御史,她屈尊前来,那是看在她闺蜜的面子,如今竟被这血统低贱的女人所怠慢。
一把推开身前似要阻拦的楚双娇,嗤道:“素闻姚夫人商户出身,今日见大小姐如此作态,果真闻名不如见面,”
说罢袖子一甩嘲讽地丢下三个字:“没教养。”
楚双城用眼神制住要上前的两个丫鬟,看着说话之人。
女子身着淡蓝绣衫罗裙,一张薄唇高颧骨的刻薄相,更衬得楚双娇仙姿飘飘眉目如画。
对这人她可是印象深刻,当初被设计失德,可不就是眼前之人让她自尽谢罪,又利用她的御史老子,让她受尽屈辱有家不能回?
瞥一眼面露得意的崔姨娘母女,呵,要让你们失望了。
楚双城不理会这被当枪使的蠢货,对姚氏磕了三个头之后,才答非所问的道:
“不知父亲为何不来?还有,麻烦姨娘和庶妹把那红指甲洗掉,再高兴也要顾及些,这毕竟是陛下册封的正二品侯夫人的丧礼。”
话音一落,场中落针可闻,崔姨娘和楚双娇目露慌张,把染着丹蔻的手尽可能的往袖中缩。
这是她们新买的西域货,指甲盖大小就要十两银子,姚文素那贱骨头哪抵得上这些,却不曾想会被这小贱人大声嚷嚷了出来。
家奴各个低头不敢乱看,只在心底悄悄鄙视,可是却耐不住看热闹不怕事的。
“呸,就这还给好脸看?这种人就该打出去。”
“这还是冯御史的闺女哩,满口仁义道德,真够恶心虚伪的。”
“真是够下贱的,不要脸。”
……
崔姨娘听这群搅屎棍竟把冯御史扯了进来,是真的慌了,也不顾尴尬,急忙把身后一脸不情愿的楚成昀推上人前。
“呵呵,大小姐节哀,侯爷因心中太过悲痛不忍前来,所以指派你弟弟前来代他,您也知道,侯爷如今就昀儿一个儿子,可指着他承荣侯府呢。”崔姨娘有些为难又得意的道。
见楚双城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崔姨娘只觉浑身都很舒坦。
有些得意的看着姚氏的棺材,这侯府以后是她亲儿子当家,你一个母族死绝的嫡女当屁用!
楚双城收敛对楚成昀的浓烈杀意,见崔姨娘竟敢拿庶子在姚氏灵前恶心她,皱眉提醒道:
“姨娘这话今后可别再说了,平白丢了侯府的脸面,三年后父亲必然会续娶高门嫡女为正妻,”见崔姨娘春风得意的笑,像坨屎直接僵糊在脸上,甚感满意的又道:“那时必然会有嫡子,而庶弟终归是庶出。”
楚双城斜覷着把牙齿咬的咯吱响的楚成昀,又悠悠的看向冯思敏。
“就算新夫人没有嫡子,也会过继宗族正房子嗣,而庶弟只是一个不被记入族谱的庶子,姨娘,你可别让他有了不该有的奢望。”说完故意低蔑地扫过楚成昀,森凉的嗓音里满载嘲讽。
“你,”楚成昀淬了毒的眼盯着楚双城,上前就要嗤骂她。
“昀儿退下。”崔姨娘眼疾手快的拉住他。
楚成昀被周围鄙夷的眼神气的恨不能杀了她们,被亲娘拉住,只好捏紧手指眼角血红的退下。
崔姨娘瞪着楚双城狠咽口中血腥,你说不成就不成么,一切还要看侯爷。
“这继室嫡子都是侯爷做主,我们女人哪里管得着!”崔姨娘得意得道。
楚双城笑了,这崔姨娘还真是打死了还要恶心你的臭虫。
抬头看了看已如淡墨的天色,估摸着时辰,问向往人堆里缩的冯思敏。
“冯小姐的父亲是咱们天启国的当朝御史,不知对贱妾扶正之事可有什么高论?”
冯思敏此时是真的后悔来这栖云寺,她就该忍住这口气找机会再出,这让她如何高论。
她娘就是压过妾室进门的继室填房,说妾室也能当嫡夫人?那不是打她娘的脸。
见众人都等着她,冯思敏正焦急的不知该如何回答,就听到楚双城冰坨子般的声音砸过来。
“既然来了,就赶紧接侯夫人回侯府。”
崔姨娘被楚双城的高门继室庶子贱妾论气的肝痛,正欲反呛就被这冰坨子砸了个正着。
心中一慌这哪成,急忙拦住她,道出早就想好的推辞。
“大小姐,如今天色渐暗,妾身晓得您过不惯寺里清苦日子急着回府,只是这山路不好走,姐姐若有个惊扰,必然会怪罪与你,”
“依妾身看,不如明个一早再迎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