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孤儿。”紫鹃静静的坐在裘丹莉的对面,轻轻的将一缕飘到脸颊上的发丝捻去,“是孟老师将我养大的。她老人家之于我,就像娘亲一样。”
十几年前,圣殿普救寺,当时执掌普救寺的还是金老师太,一个很和蔼可亲的老人,平时就喜欢找人唠叨,大家都很喜欢她。
“君蕊,君蕊。”刚刚从西园采了一大束鲜花的孟丽英兴冲冲的跑进了普救寺的西厢,“君蕊,你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我在这儿呢!”吕君蕊正在修剪着碧桃花儿,她从花树丛中探出头来,“香筠吗?我在这儿呢。”
“我看见你了!”孟香筠欢天喜地的跑过去,将手上的一大束鲜花分给好朋友一半,“你看,这是我刚刚在西园,趁着赵小姐不注意采回来的。”
“真的好香啊……”吕君蕊也丢下手上的东西,“我也要给你看个好玩的。”
“什么呀?”孟香筠毫无心机,吕君蕊也是一脸的笑意盈盈,她拿着好朋友的手,“跟我来,跟我来,你就要知道了。”
吕君蕊将她带到了大殿上,金老师太正在和一个出门办事回来的下属说话,不过两人的心思不在这些繁文缛节的公务上,吕君蕊悄悄的带着香筠从后面的偏殿一步步的小心翼翼的穿过去。
“到底是要看什么啊?”香筠忍不住低声的问君蕊,“你这古灵精怪的,到底在搞什么鬼?”
“嘘!”吕君蕊悄悄的打了个手势,“跟我来,不要让师太知道了。”
大殿的后方被用白色的帷幔隔出来一块地方,应该是刚刚才弄好的,因为前两天香筠还找君蕊玩的时候还没有呢。
“你来看,这些小不点儿,多可爱。”吕君蕊把孟香筠拖到帷幔之中,原来里面是一个个临时搭成的小摇篮,足足有二十好几个。每一个摇篮里都躺着一个粉嫩嫩的小婴儿,他们都在安静的睡着。
“好可爱啊。”孟香筠俯下身子去看那些小不点儿,“真是好可爱啊。”
“我最喜欢这个了。”吕君蕊把好朋友拖到一张小摇篮前,“看这个小囡囡,多可爱。眉心上还正有个红痣呢。”
“真是太可爱了。”孟香筠忍不住轻轻在她的小脸蛋上抹了一抹,“她叫什么名字?”
“还没有名字呢,”吕君蕊眼珠子转溜了一两圈,“要不就叫她红娘子吧。”
“是吗?”孟香筠忍不住又轻轻的弹了弹小囡囡的脸蛋儿,吕君蕊连忙拉住她,“别弄她。”
“嘻嘻,心疼了是吗?”孟香筠笑着在好朋友的胳肢窝下抓了一把,“又不是你的囡囡,摸摸都不让。”
“谁说不是我的,”吕君蕊伸手反挠了过去,“只要我跟师太说一声,这小囡囡就是我的了。”
“那倒好。”外面突然传来了一个稳重的声音,两个顽皮的姑娘赶快回过头去,正是一脸严肃的金老师太。
“参见师太。”两人连忙走出来见礼,“请师太见谅。”
话虽然说的客气,不过她俩还也真的没有多少道歉的意思在里面,虽然金老师太现在是这普救寺的最高职位者,但是不过,她俩在圣殿中混得日子也不短了,品秩也不比她低多少。
“我正愁这些孤儿没有地方安排呢,既然吕姑娘你善心大发,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去办理了。”
“啊?我?”吕君蕊吃了一惊,连忙行礼道:“只怕职下能力有限……”
“不用多说了。”金师太打断了她,“袁老让我多多的给你机会表现一下。我也看了你的述职报告,你的几个徒弟都教的很出色吗,再过三年的圣殿少年师墙擂台,大家都很看好她们啊。”
少年师墙是专为圣殿中在十二岁到十六岁之间的少年弟子举办的擂台赛,比赛期间,所有学徒,不分出身和所学,尽可以一展所长,只要能有一技之长,入得评判长老的法眼,便可以进入蘅芜院学习,三年之后再进行会考,成绩优异者便可分配到诸位长老座下成为入室弟子,学习更为精深的技艺和学问。吕君蕊和孟香筠当年都是从少年师墙中一鸣惊人的,吕君蕊是当年的第一名,孟香筠是第二名,进入蘅芜院之后,两人不仅是好朋友,六艺各科也都是佼佼者,顺利的通过了会考,吕君蕊拜当时的圣殿至尊长老袁长老为座师,而孟香筠不愿意受约束,没有拜任何人为师,只是去了潇湘馆整理典籍,这件事情还在圣殿中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风波,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是。”既然话都这么说了,吕瑞英也无可奈何,只得行了一礼,“职下遵命。”孟丽英的注意力却集中在一个静静地跟在金师太身后的小不点儿。她一身绿衣,大约不过两三岁的样子,却安静的很,只是紧紧的抓着师太的袍子,一动不动的仰头看着她们。
“这囡囡是谁?”
“哦,你说的是她。”师太将那个小不点儿从背后牵出来,“是淮南的一户人家送来的,父母都被仇家杀死了。现在没有地方去,所以将她送到了圣殿来。”
“是吗,”孟丽英看着这小不点儿,她毫不躲闪的也看着这个阿姨,目光清澈的很,孟丽英心念一动,悄悄的用上了天魔幻胧功,在那小孩子看来,眼中的世界仿佛一下子变得稀奇古怪了,一会儿拉的老长老长,有一会儿压得扁平扁平,五彩缤纷的光环幻化出各种几何图案,仿佛是身处于一个万花筒的世界之中。
“这孩子倒可爱。”孟丽英撤掉了天魔幻胧功,“能不能把她教给我?”
“也难得孟姑娘开口,那她就跟了你去吧。”金师太将那小囡领到前面来,“绿珠,见过孟老师。”
那个叫绿珠的小女孩看着孟丽英,毫不胆怯的给她行了一礼,毕恭毕敬的磕了三个头:“见过孟老师。”
“起来,起来,快起来。”孟丽英连忙将绿珠扶起来,在身上摸了摸去,却发现什么见面礼都没带,正在苦恼之中,突然有了个主意,伸出右手迎空一晃一招,催动体内的自然之力,幻化出一朵娇嫩欲滴的鲜花,“好看吗?”
绿珠点点头:“好看。”
“想不想学?”
“想学。”
“那就跟我走吧。”孟丽英扬扬得意的牵着绿珠的小手,笑意盈盈的看着吕瑞英,“孩子王,这些小孩子们就交给你了。我先带我们家囡囡回潇湘馆认认家。”
“去吧去吧,”吕瑞英白了好朋友一眼,“路上看见智君和贝贝帮我叫回来,一大早就出去疯了,到现在也没个人影儿。”
“孩子王还说别人疯,真是不知羞。这些孩子还不都是跟你学的,你带着她们爬山,她们就学会钻沟,天天玩得跟泥猴一样才回来,还不是你教的好。”
“哼,”吕瑞英懒得和孟丽英说,“你快回吧,耽误了你吃晚饭我可不留客。”
“你就是这样到得孟老师手下?”裘丹莉看着面前人。
“是的,我的名字,原本姓梅,名唤绿珠,紫鹃这个名字是我十二岁的时候,孟老师替我改的。她要我记住要永远深夜自警,不入邪道。”说到这里,紫鹃望着窗口,叹了口气道:“看来,我这个不肖的徒弟是让她老人家失望了。”
“哦,”裘丹莉配合的点点头,“那然后呢?你是在圣殿中长大的,里面一定有很多故事吧?”
紫鹃苦笑了一下,“何止是有故事,故事简直太多了,那里面的权力纷争多的你想也想不到。虽然是圣洁之地,却和世俗之界中有着太多的瓜葛。我只能说,那一段日子,对于我来说,唯一幸福的就是有孟老师如慈母一般的在我身边,对我无微不至,耐心的教导我,她的恩情,我一生一世也报答不了。”
“那你是怎么和东厂搭上线的?”裘丹莉好奇的问,这才是最关键的。
“为了报仇。”紫鹃淡淡的说,“我的父母是被人杀死的,我要找出凶手是谁,当时我太小,没有办法为他们雪恨,现在我有能力了。”
“你找出杀害你父母的凶手是谁了吗?”
紫鹃漠然的点点头:“不过,罪魁祸首已经死了。现在我要找他的儿子报仇,不过我不想给他的儿子机会,我要斩草除根,让他们全家都下地狱去。”
裘丹莉听的心惊肉跳,“那你成功了没有?”
紫鹃摇摇头,“毕竟是第一次,有些计划不周。不过没关系,以后还有机会。而且,我的仇人还有很多,比起他们一家来说,还有另外几个人让我仇恨入骨。”
“他们是谁?”
裘丹莉脱口而出,不过当她看见紫鹃的眼神时马上醒悟到这个问题已经不是她应该问的了。紫鹃缓缓的带上兜帽,“我现在要去一趟绍兴,你是绍兴人吧?”
“是的。”
“很好,”说完这话之后她半天再没开口,裘丹莉也小心翼翼的不敢多问,毕竟,看紫鹃的那个样子,似乎又动了杀机,鼻子嘴巴眉毛眼睛全部都渐渐的消失了,整个脸好像是带上了一张没有五官的人皮面具,面对着这样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
紫鹃穿戴好之后就要准备离开了,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似乎想起来了什么:“对了,刚才忘了跟你说了,给你喝的茶没有毒,但是下了蛊。只要你把今天的话说出去……”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她就拉开门走了出去,不过,剩下的意思,裘丹莉也明白的很。
楼下。
陶梅细细的品着那一杯六安瓜片,安静的看着那人。直到他也放下筷子,转过身来看着她。
他和煦的微笑,如秋日般的温暖。
这种微笑,她一直隐藏在心底。直到四十五年以后,已经彻底的闲下来的大齐神天太后陶梅悠哉游哉的巡幸着她的庞大帝国,一直来到了帝国元老常亲王陈洛的庄园,昔日名震三军的大元帅,现在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花匠,日出而作,日落而归。
也是在这个时候,当久等了一个多时辰的太后终于看见了逍遥散淡的回家而来的陈洛的时候,也才再一次的看见了那如秋日般的温暖。
陶梅有礼貌的举起了茶杯,示意以茶代酒,他也举起酒杯,两人各自一饮而尽。
“这位姑娘,”他的声音并不大,却能穿透喧闹的外表,清晰的送到她的耳边:“多谢了。”
“不用谢。”陶梅轻轻一笑,“新科榜眼,恭喜恭喜。”
陈洛的眉毛轻轻一扬:“区区功名,何足挂齿。”
“真的吗?”陶梅似乎玩世不恭的笑了,“榜眼公的心里可似乎不是怎么想的啊。”
“是吗?”陈洛有自斟自饮了一杯,“富贵于我如浮云,我又要这功名何用?”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陶梅上下打量了陈洛一下,“阁下出身是皖南名族乎?”
“宣州陈氏。”陈洛笑了,“姑娘是如何知道的?”
“没什么,你身上穿的是宣城出产的一种布料,京城是没有卖的。而且这种普通的料子也不值得像阁下这样有身份的人特别的去买来做衣服。顺便说一下,阁下家里的裁缝似乎有点老眼昏花了,手艺有些退步。”
“姑娘好眼力,”陈洛点点头,“诚如姑娘所言。”
陶梅心里偷偷的乐了,你应该知道,女人对衣服都是很有研究的,都是专家,天生的。并不需要多少学习和努力。
“谢谢榜眼公的夸奖,小女子真是愧不敢当。”虽然说这种话要陶梅说出来特别的难,但是,为了装装门面,还是要说一说的。
“在下姓陈,单名一个洛字,字道常。”陈洛望向陶梅,“尚未请教姑娘芳名?”
“姓陶名梅,表字眠凤。”陶梅又加上了一句,“浙东金华人士。”
陈洛似乎想起来了什么,“请问姑娘与金华巨商陶慕侃如何称呼?”
“正是家兄。”
“这可巧了。”陈洛笑了,“令兄正巧与再下结伴来京,昨日方才离去。”
陶梅也笑了:“这到底是巧还是不巧?”
“是巧也是不巧。”陈洛让小二哥将桌上的饭菜收走,“不知姑娘来这龙蛇之地所为何事?”
“龙蛇之地,阁下又如何委身与此呢?”陶梅反唇相讥道,也让陈洛好好的见识了一下她的厉害。
“姑娘好一张尖牙利齿。”陈洛端起酒杯,“有此口才,深入龙潭虎穴也无所畏惧,更何况这区区龙蛇地烟花市呢。”
“多谢陈公子。”陶梅笑着端起茶盏:“一张尖牙,能碎万千不平事,满口利齿,咬得子鼠天日开。”
“看来慕侃兄诚不余欺。”陈洛浅酌一点,“陶姑娘果然是人中龙凤。”
“是吗”陶梅皱皱眉头:“我哥的嘴巴大的很呢,这他没说吗?”
陈洛把酒杯放下来,“令兄对姑娘只是十分溺爱,放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拍化了。只是姑娘并不是十分的领情啊。”
“那是他怕我妈。”陶梅毫不客气的指出实质,陈洛心里头乐得更厉害了,这一对兄妹真不愧是咬着同一个奶嘴儿长大的,嘴巴上都犟的很,一点儿亏都不肯吃。
陶梅看看日头,放下茶杯:“时间不早了,还有人等着我回去吃饭呢,我也要告辞了。陈公子,有空来家喝喝茶。”
“谢了。”陈洛举杯示意,这时候紫鹃也悄悄的下楼来,陶梅与她在门口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陈洛望着她的婷婷倩影,不知道为何,突然觉得十分的想笑,但却又不知道为何而笑,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只得摇摇头,放下酒杯,一个人上楼去了,把那一帮子敲锣打鼓的报喜的全部都当作空气一样不存在了事。
陶梅又一次走在那条曲曲折折高低不平的小路上,做一个弯又一个拐的。昨天刚刚下过雨。地上的凼子里全是黄黄的积水,几个小破孩围着水凼子却玩的不知道有多开心,在里面踩来踩去的,弄得到处都是水花飞溅,也让素来爱惜整洁的陶梅犹豫着踟蹰不前,生怕这新换上的衣服被这些爹不亲娘不爱的小家伙们给弄脏了,找人诉苦都没人听,更不用说找人赔了。
真是的,要不是紫鹃要走,留也留不住,她哪里用着这么痛苦的跑来找陈湜呢,可是现在没办法,最好的助手一甩手就要去过她的潇洒人生了,陶梅还真的从中看出了几分自己当年的影子,也是这样的像一只出笼的小鸟一样不太安分手机。
眼下,最好的帮手就是陈湜了,住的也近,技术嘛,她其实心里也没有个底,毕竟那次真武山上之行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只能祈祷,有时候,陶梅总会想起孟老师常说的一句话:
“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完之后,我们还要干什么?对了,是祈祷。”
真的希望这个世界上有神,陶梅无助的望着那几个越玩越开心的小破孩:神啊鬼啊,麻烦你帮帮忙,行行好,让我走过去好不好?就要一小会儿?真的,土地爷爷,城隍伯伯,灶神公公,不管你们是谁在,帮帮忙好吗?等回来了,我一定献上一只肥美的烧鸡和一坛美酒作为答谢……请帮帮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