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逼近凌晨,路上几乎看不见车和人。祢城有自觉生成的规矩,人们把所有入夜后的喧嚣全都驱赶进浮丘区,而真正的城市已经放得很空了。
狐妖状态的明墟在街角一闪而过。路灯昏黄的光拉扯着赤色巨狐的影子,它背上载着梁雁和连朝,一路向市局疾奔而去。
梁雁伏在明墟背上,双手死死地攥着两簇红色狐毛,嘴唇被咬得苍白,脸上全然不见了血色。
方才,连朝不知在电话里听到什么消息,手机骤然从手里滑落,梁雁心下一沉,就听见了她几乎是在颤抖的声音。
“雁儿,雀雀可能出事了……”
梁雁不急反笑,心脏却跳得极快:“怎么可能,那傻孩子昨天晚上还来我这儿过了夜呢——”
“原野他说确定,尸体就在市局。”
笑容渐渐凝固在她脸上。
原野是见过梁雀的。当时给将死的原野下蛊时,梁雀就在她身边,巫咒也是他辅助做的。
可现在原野说,梁雀死了。
他看见了梁雀的尸体……
——不可能!
梁雁跌跌撞撞从市局刑侦科走廊上跑过,倘若身后连朝和明墟没有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已经不知道要摔倒多少次。直到站在解剖室门口之前,梁雁心里仍然是存着一丝侥幸和幻想的——
兴许是原野认错人了,兴许……这就是一个玩笑。
可当她推开门,看见解剖台上那件染得殷红的校服衬衫一角,梁雁突然膝下一软,毫无防备地跌坐在地上。
四周的声音渐渐地清静了下来,梁雁只能感受到自己胸腔内快要听不清的心跳声,还有额角冷汗划过的异样感。
她不敢流眼泪,因为眼泪一旦落下,她就必须要接受这个现实。
明明还不到一天。
明明梁雀……
不知道在地上坐了多久,梁雁把双目熬得通红,没有人敢来打扰她。直到天色微明时分,有一个人才姗姗来迟,经过同样一夜无眠的众人身边,伸手搀起全身冰凉的梁雁。
抬起头看到那个人时,梁雁的心跳缓缓放轻了,像是终于得知了现实的不可逆转,所有的情绪突然爆发,她沙哑着嗓子低吼了一声。
“妈——”
天已大亮,市局的人员陆陆续续开始打卡上班。
梁雁陪着梁母去楼下做笔录,解剖室一众妖魔鬼怪不约而同地推掉了他们所有的日常工作,围聚在这里,围着正中间梁雀已经冰冷发青的尸体。
倘若他死时梁雁就在场,兴许她还能用巫蛊之术尽力挽回一成。可当下,众人心知肚明——梁雀被发现得太迟了,魂魄已经转往六道轮回了。
术业有专攻,原野正小心翼翼地做着尸检,连朝和明墟帮不到什么,只能干等。
经过一夜,尸体已经开始出现尸斑,但解剖状态仍然保持得很好。只是梁雀的脖子上,被不知道什么东西挖走了一块,露出了血肉模糊的一个缺口,让整颗脑袋歪歪地搭在脖子上。
原野皱着眉头,仔细再三检查了那个伤口。
明墟一直在旁边观察原野的表情,察觉到他的神情愈发古怪,忍不住出声问道:“哪儿不对,老野?”
“有点。”原野指了指梁雀脖子上的缺口,说:“你来看这个地方——确定是致命伤了,不像刀创,也不像外力作用的撕裂伤,倒像是……某种大型动物的咬合伤,边缘还有齿印。”
话音刚落,连朝和明墟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互相看懂了对方眼中的意味。
一线城市,市中心,没有大型动物,能做出这种事的,就只能是异变了的妖。
明墟走上前,凑在尸体的伤口边上闻了闻,也随之皱了眉头:“有妖气。”
连朝:“闻得出来是什么东西么?”
“这他么鬼能闻出来?但它修为不会低了,至少也是只两百年以上的老妖。而且,”明墟俯视着死者那张苍白年轻的脸,良久,叹了口气:“妖气淤结,这东西就是冲着梁雀去的。”
“……”连朝倒吸了一口凉气,又看向原野:“尸体是谁送过来,在哪里被发现的?”
“花台新区,一条新修的路,尸体被发现时半吊在路旁下水井口,是巡警车送过来的。”
“像这种情况立案么?监控呢?”
“新区,监控归路政管,得走流程。”
“妈的你们人类办事是真他妈墨迹!”连朝破口大骂起来,她和明墟的岁数加起来抵十几个世纪,修为也不浅,却偏偏连追缉一只造孽的小妖的手段都拿不出来。
出了这么大的事,不只有人难受,妖啊鬼啊,都不好过——
他们在人间活着,安分守己,用几百一千年的时间给“恶妖恶鬼”正名,可一旦有妖为祸,像现在这样一派祥和,能撑多久?
明墟死死盯着那个伤口,眼底红了一片,像是做好了很难的决定:“……得瞒下来,老野。”
连朝看看他,说不出话。
“好办。”原野拾起一把手术刀,利落地把伤口造假成了普通的刀创。“梁雁那边,你们看着编吧。”
梁雀静静地躺在解剖台上,还未来得及成年,锦绣前程、世间百态就再与他无关了。
太残忍。
明墟额角绷紧了青筋。“不管杀人的是个什么,它必不得好死。”
解剖室没有关门,脚步声由远及近的时候,他们下意识地停住了话题。
只见梁母从门外走进来。
梁母脱离蛊族、怀有梁雁那年,还不到二十岁,如今四十出头的年龄,经历了十几年的活寡,岁月没舍得在她身上动什么刀子,自己却已经主动老去了。
尤其是望着梁雀的尸体时,众人分明看见,发髻上垂下的几缕儿已经白了。
梁母看着解剖台上毫无生气的儿子,到底也没有落下一滴泪来。连朝突然觉得——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梁家的女人,特别吝惜自己的眼泪。
“阿姨,”她走上去扶梁母的肩头。“……雀雀已经转往投胎了。您节哀。”
梁母摇摇头,长叹一声:“是他的命。”
“阿姨,梁雁没来么?”明墟问。
“雁雁?”梁母抬起头,环顾四周,视线便落在了明墟脸上。“雁雁不是来过了么?”
“啊?”明墟满脸疑惑。
“警官们没问她多少,雁雁跟我打个招呼就上来了呀。”
推算时间,在这之前,他们……
“可毁了!”明墟忍不住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