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面具

林家的司机将叶昕送到了幸福里小区，她准备拿包下车前，林景伦收回看着车窗外的眼神，用带着几丝醉意的话说：“你今晚走神的有点厉害。”

他的语气不带任何的疑问，只是道出了一个不容辩驳的事实，叫叶昕下车的动作瞬间停滞。虽然二人合伙开了公司，但林景伦来景叶传媒的时间并不多，大部分时候他们都是在线上交流，这也避免了叶昕一开始的尴尬。

随着日子的推移，她慢慢习惯了自己的身份，在景叶她是说一不二的副总兼团队核心。底下人的保驾护航叫她一时忘了自己的身份，她现在拥有的一切，都寄生在林景伦身上。就像景叶是天韵的附庸，而天韵又是林氏集团的附庸一样，她只是这庞大利益链里最微不足道的一只蚂蚁，可她却被幻想弄得误以为自己成了主人。

“可能是今天拍摄太累了，我下次注意。”

“叶昕，这圈子里都是人精，你想在这圈子里混，光有才华是远远不够的，你要学着怎么社交。明天我要飞北京，《梦游计》开机之前，我会找时间和你聊聊。”林景伦看着前排司机的后脑勺，脸上的情绪在酒精作用下看不大出来。

他说这话的样子，平静得可怕，让叶昕一时摸不准他的态度。

“早点休息吧。”林景伦扭头看了她一样，见她低头深思的模样，语气变高了点，宽慰道。

开门，下车，离去。

车窗外的背影变成一个渐行渐远的小点。

林景伦维持着看车窗的姿势，过了会儿转头对司机道：“回别墅吧。”

暗夜无星，唯有路灯闪烁。

·

幸福里小区是老式的居民楼，叶昕借着楼道里新换的感应灯走到了自己租的那间一室一厅。她从包里摸出了钥匙，开了防盗门，脱鞋时顺道在玄关处按下灯的开关。

“啪”的一声，一室暖光。

“唔……”躺在沙发上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亮堂弄得醒了过来，睡意朦胧的双眼睁开了一条缝。

“你——”等到叶昕看清沙发上的人后，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才忍住没有叫出来。

好在这会儿身后的房门已经关上了，否则她真得方寸大乱。

“你回来啦，我煮了小米粥，桌上有解酒药。”肖煜一副主人模样地在她的屋子里穿梭来去。

叶昕眨了眨眼，确认自己没看错，这才进了客厅。

“先喝解酒药。”肖煜端着玻璃杯过来，递到她面前。

“我没醉。”叶昕一脸好笑地推开，但看肖煜的架势，大有她不喝他就不走的样子，带着点无奈的甜蜜心情，她喝下了解酒药。

“对了，你哪来的解酒药？”放下玻璃杯后，她忽然想到他多少也算个公众人物，这会儿去药店的话，不怕被认出来吗？

“我回宿舍拿的。”肖煜重新坐下来，拿过遥控开了电视。

得到答案的叶昕没再追问什么。

电视里放着午夜剧场，二人就这样安静地看起了不知放到第几集的连续剧。

客厅地上铺着搬进来那天韩明薇寄的地毯，自打从榕城回到魔都，她为工作的事忙得差点忘了自己的两本证书。若不是前几天韩明薇来魔都出差，她估计都想不起来。

“哎，你知道吗，薇薇前几天来找我了。”

“恩？”

“她说她和靳思远分手了。”

“啊？我和思远通电话的时候都没听他说过。”

“好像是因为靳思远要回重庆，薇薇要回厦门。”

“异地恋确实挺麻烦的。”

“你呢。”

“我都背井离乡了，还怕异地恋？”

“哈哈。”

聊起韩明薇和靳思远的事，二人好像相处多年的老夫老妻似的，倒是颇为默契。有了这几句话开头，接下来的交流愈发地自然有趣。

“你……喜欢榕城吗？”

“喜欢榕城的月色。”

“月色不都一样吗？”

“榕城的月色更美。”

肖煜的双眼看着电视，侧脸在灯光的衬托映照下，好看得过分。

也许叶昕自己都快忘了那句暴露心意的“今晚月色真美”，但肖煜这位听者却记了很久。曾以为当时只道是寻常，如今经历了一些事，想到能被人放在心尖上细心安放、妥善保存，便觉得被温暖直击。

“对了，林景伦到底是谁啊？”

“曾经的学长兼初恋，现在的合伙人。”

“为什么分手？”

“不分手怎么遇见你。”

“……”

原想装一回醋王，结果被对方反撩了一回。

“那为什么闯荡娱乐圈。”

“为了理想。”

“虚伪。”

“为了金钱。”

“庸俗。”

“为了爱情。”

“幼稚。”

“大哥你没毛病吧？”

“再给你一次机会。”

“行行行，为了你……”

叶昕发现肖煜今晚格外活跃，平日里寡言少语的他，今个儿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变成了话唠。虽然一句接一句，可是这个话唠却叫她觉得可爱得过分，明明喝了酒的是她，红了脸的却是他。

“肖煜，你是装的吧？”

“装什么？”

“你怎么有两幅面孔呢？”

“……”

午夜剧场放的一部世纪初的古装剧，男女主调笑嘻哈，叶昕却越看越困，即将睡着之际，坐在沙发另一边的肖煜忽然问道：“叶昕，你想过未来吗？”

别的灯都关了，只有沙发后头橘黄色的壁灯还亮着，屋子里除了电视剧，只有空调制冷发出的轻微响动。

“以前想过。”朦胧之间，她微微睁开了眼，睫毛闪烁，像一只慵懒的动物。

“什么样的。”

“我想……有一间自己的房子，有灵感了就坐在屋子里写作，写不出来就拖着行李箱出去旅行。秋天去稻城，夏天去大理，雨季就躺在竹屋里听窗外的雨声，花开了就扛着相机去摄影……如果有人陪，那是最好，若是没有，那就去全世界找那个人……”

“那，现在呢？”

“……现在？既然来了，至少要做到敬仰自己的程度再离开吧。”

叶昕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拿过沙发上的一个抱枕抱在怀里，方才对未来的憧憬渐渐消散，眼底一片清明。

昏黄暗影里，她看到肖煜起身向她走来，伸手拥住她的双臂。他的身上还残存着从KTV里出来时熏染的烟味，而她满身酒气，也好不到哪去。

“叶昕……”他把下巴靠在她的肩膀上，语气温柔缱绻，卸去了伪装与防备姿态的男人，此刻像是某种大型猫科动物，叫她名字的时候，令她恍惚间觉得像是某种嘤咛。

今晚的他变得很不一样。

仿佛换了一个灵魂。

自从那日在喷泉下接了个吻后，他们谁都没有再提起那天晚上。

但肖煜的变化，在叶昕这太过明显。他们没有说过爱，也没有说过在一起，甚至连一句喜欢都没有开口，却做着情侣之间才会做的亲昵举动。

他们现在，到底算什么关系呢？

“肖煜，如果前路很黑暗，你会中途放弃吗？”她维持着这个姿势，问道。

“……已经走到这了，如果不去山顶看一看的话，会很遗憾的吧。”肖煜放开了她，像是充好了电似的，整个人精神了起来。

“那说好了，我们都不要后悔，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有多少困难，在达成最终的目标前，谁都不能退缩。”叶昕没有说自己现在的目标是什么，她只是看着肖煜，想将自己的坚定传达给对方。

“一言为定。”肖煜勾了勾唇角，方才短暂的孩子气再次换成了老成持重。

他们各自有着面对外界的面具，叶昕曾经为他在公共场合摘下过一次，也是那唯一一次叫她见识到了现实的残酷。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为谁失控过，虽然林景伦说她不通人情世故，但在底线之前，她还是能把握好尺度。

有的事，不是不能做，而是不想做。

有的话，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用说。

有的人，不是不够爱，而是不敢爱。

前路坎坷，矜持应对。

有你，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