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脂球四个绕着码头走了一圈,路上碰到酒吧就进去点杯葡萄酒解解渴,趁着迈瑞还没有开始贪杯又把她拽到了隔壁一家帽子店,这五颜六色的新鲜式样有那个女孩能不动心,她们试了又试,店里没什么生意,老板看着几个年轻的姑娘把帽子试了个遍也不生气,最后几个叽叽喳喳的姑娘买了顶绞红边的宽檐帽给米太太做礼物;出来之后在咸湿的海风中又闻见了面包的香味,又去吃了一小盘蓝莓蛋糕,着一路上遇上邮局、餐馆、成衣店几个快活的姑娘总要叽叽喳喳地评论一番,路上的不管是迪耶普的本地居民还是普鲁士士兵,看见这几个漂亮、快乐、年轻的女人,觉得自己也漂亮、快乐、年轻了几分。她们嘻嘻笑笑地靠在码头的围栏上,她们是那么奇怪,看见天空要笑,看见海水也要笑,看见远处的渔船更是笑得合不拢嘴,不过她们的笑声好听极了,路过她们身边的时候,他们故意放慢脚步,就像在听一曲优美的曲子,然后恍然想道:这样的歌是那些不速之客没来之前每天都能听到的啊,他们惋惜起来;普鲁士士兵也在想:这样的歌是我还没有成为这样的不速之客之前经常听到的啊,他们也惋惜起来。于是这种青春快乐和惋惜在日落的余晖里荡漾开来,在每个人的心里留下涟漪。
四姐妹把这种好心情带给了旅馆的米太太,她们七手八脚地帮米太太戴上那顶浸满了她们愉悦笑声的帽子,又用那些漂亮起来毫不考虑节约的语言赞美她、夸耀她,米太太笑得胸膛都红了起来,厨房里的红酒杯都仿佛回荡着米太太爽朗的笑声。直到旅馆里的客人下来吃晚饭,这种笑声才暂时停止。
这顿晚餐在一种巨大的反差中结束,一张桌子覆盖着沉默、忧虑和心机;但隔壁桌子却洋溢着开怀、爽朗与嬉笑,在这么一对比中那张桌子就更相形见绌了,在那张桌子上用餐的人似乎感觉受到了极大的羞辱,他们极力想要运用他们的外交手段活跃气氛,但也只是让处境更加尴尬而已;而此时科尔尼代和两位修女都不在餐桌上。
饭后迈瑞拿着客厅的扑克牌叫上她们到她房间玩三十一去了,没玩几盘,就有人来敲门了。最靠外的羊脂球去开了门。
“呃,您好,姑娘,呃,我是说女士。”鸟夫人那双不安转动着的双眼装满了屈辱和窘迫。
“是的,夫人,您有什么指教吗?”羊脂球淡淡地说。
“您在玩牌吗?呃,显而易见,是的,不,我是说对不起,抱歉,女士们,我先生不该向你们说那样的话。”鸟夫人的眼睛盯着地板,用那种如果是跟地板沟通的话绝佳的极细的蚊子声音说。
“如果您是来道歉的,那么我们收到了,您请回吧。”羊脂球用拒客的口吻说。
“啊不,拉菲尔小姐,她在吗?”鸟夫人吞吞吐吐的说。
羊脂球看了拉斐尔一眼。
“是的,夫人,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吗?”拉斐尔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小姐,我很抱歉我的先生如此冒犯您,他现在是那么的悔恨,那么的自责,上帝啊,您可以原谅这么一个头脑不清的老人犯下的过错吗。”鸟夫人手紧拽这手绢说,她不敢抬头看羊脂球一眼。
“哦,是的,他当然是无心的,我愿意原谅,十分愿意。”拉斐尔终于从里面出来了,不过并没有让鸟夫人进去房间的意思,就在门口站着和她讲话。
“您瞧小姐,我们光荣的祖国给予了我和您——这么一位美人共同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的荣誉,我真是感到无比荣幸,在巴黎的时候我感觉我是同你那么亲近,我随时都能听到别人对你的赞美,并且把我——一个平凡老去的女人,也变成了你的钦慕者。”她开始把事先打好的草稿用一种自以为动人的语调说出来。
“没想到,在这个远离故乡的地方,我们竟然共同遭受着来自敌人的欺侮,可怕啊。我们是老实本分的生意人,就算把我俩的血榨干净了,也凑不出那么多钱来,上帝保佑你,我的管家还在勒阿弗尔等着他们亲爱的主人呢!如果您愿意为我们两个——两个可怜的老实人,他们现在在承受着那不应当他们承受的痛苦,而不是为了您自己——啊,这是多么伟大的献身精神啊!向上尉开口说一句,就一句,恳请他放我们一马,您就可以拯救两个已进绝路的可怜人,这对您是举手之劳,但您从此之后就会多了两个衷心的仆人,他们将会对您赴汤蹈火!”说道激动之处,鸟夫人甚至想抓住拉斐尔的手贴着她的胸膛,让她亲自感受她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不过拉斐尔的手一会儿摸摸手臂,一会儿摸摸门框,鸟夫人一直找不到时机。
羊脂球就在旁边冷眼听着前不久还让她内心动摇的自我奉献言论,一边听一边嘲笑自己天真。
“夫人,这真是。唉!”拉斐尔仿佛受到动摇,用手擦擦硬挤出来的两滴眼泪。“我们都是这样的不幸,在您的痛苦面前,就算我忍受一些来自敌人的羞辱又如何呢!”
“我会为您去请求他的,不是为我自己,为您,可怜的人。”拉斐尔用手绢掩住鼻子,看起来正在遭受极大的痛苦。迈瑞和佛丽娜看着拉斐尔纯熟地运用那以假乱真的演技,在背后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啊!”鸟夫人动容地说道,这下她终于捉住拉斐尔的手了。“我知道,您是上帝派来拯救我这个可怜人的,呜呜呜。”鸟夫人哭了两声接着说:“刚才米太太说上尉先生刚用完晚餐,您知道,人肚子填饱之后心情总会好一点的。”
“哦,哦,我知道,夫人,没有更合适的时机了,我马上去,马上。”拉斐尔意会到鸟夫人的话说。
整理了一下衣服拉斐尔在鸟夫人的目送下进了上尉的房间,并郑重地关好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