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子想听的是两个人的故事。
虽然时代不一样，经历和成长起来的背景也不一样，可是爱这样的东西，有一种共性是永远存在的，没有时间空间和人的界限。
十七岁，她朦胧地向往一种感情，说不上是什么，信子想是陪伴。
她想知道吴妈这一路过来，是被怎样的陪伴。
“照顾是当然的，两个人过日子，就得互相扶持着过。不过啊，送新鲜小玩意儿什么的，只是结婚前为了讨欢心的，那不是实用的东西。结婚后不是他不送，是我不准他送了，你说过日子是得什么都紧着用的嘞，再花钱去买那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那就是浪费了。两个人的感情呀，不是一定要那些送不送的东西来维持的，我们都知道以后的日子要一起走，就算是这样在平平淡淡的柴米油盐里，也是一种幸福，只要我们能好好的，比送什么礼物都会使我开心。”
“可是吴妈，你年轻的时候就真的不会期待大叔送你什么吗？即便是你不许他送的，可是你还是会期待的吧？”
信子趴在桌上，望着吴妈，用最简单的少女心思来揣想，她还不能领会那种两个人相濡以沫的幸福。
“你这丫头，果然是还小啊、不过也是，你们这一代的孩子，从小没有经历过什么磨难。有和平安逸的环境，有父母供着你们吃穿，一路顺风顺水的长大。在这样的条件下成长起来，才有心思去想其他的烦恼。我们那个时候，什么东西都得靠着自己来。过去男女因为在劳动力上的差异，所以地位也不同。因为力气上不占优势，在外种庄稼的活干得没有男孩子多，所以女孩子从小就被教育要包揽所有的家务活，不勤快就得挨骂，哪里还像现在，女孩子都得宠着惯着。再者，过去的人们结婚早，在你这个年纪，女孩子多半早就嫁人了，既然嫁了人，就得撑起一个家，男主外女主内，女孩子要是不懂得勤俭持家，那怎么有人敢娶，就算娶回去，也过不长久的。在那样的思想环境下，那时候我虽然和你一般大，可是心境与你现在大不相同，得操持一个家，还得孝顺顾及两边的老人，要是有了孩子，还得再去考虑孩子的成长，你说，那时候哪里还有心思再去想着他会不会送我个什么新鲜玩意儿？”
吴妈笑了，为着信子的天真。
可她也爱这天真，这是这个时代造就的产物。
吴妈不知道浪漫是什么，可是在她的想法里，浪漫也是这个时代造就的产物。
如果有生存的烦恼尚未解决，是没有机会去营造其他多余的气氛去感受的，比如天真的期盼，比如浪漫。
可是神奇就神奇在这里，不论在什么情况下，人类总是有能力快乐的。
送礼物有送礼物的快乐，柴米油盐的困苦下，也有一分一毫节俭出来的满足。
她想起有一天，当她认真记账尽力节省之后一段时间，她发现他们竟然有了一小笔冗余下来的钱。
那个时候，她对他说：“你看，我们有剩下来的钱了。”
那一刻，她感受到这个世界最大的善意。
它给了每个人不一样的背景和能力，却给了每一个人拥有快乐的权利。
过去那些日子虽然清贫，可是她也不觉得苦，现在想起来，竟然都是美好而充实的半生。
人活一世，图的不过如此，当有天回过头去望走过的路时，并不觉得自己曾经多么不幸福过。
“可是吴妈，你们就这样每天都柴米油盐的，时间长了不会觉得乏味吗？”
想了想，信子怕吴妈听不懂乏味，又重新问。
“吴妈，结婚前和结婚后你们有什么改变吗？比如，你发现原来他其实没有想象中的干净，或者是有趣。他发现你没有那么乐观之类的。”
“当然有啊，结婚前，每回去我家，他可勤快了，还不爱说话，就整天去帮我家干活，话也不说，闷声干完活就自己离开，从不邀功请赏什么的。等结了婚才发现，这人和我一样，是个话唠子，见熟人总得说上个半小时，我还好奇他当时在我家是咋憋住那么久不说话的呢？后来他说，那时候他不敢说话，怕说错话我爸妈不把我嫁给他，你说好笑不好笑。”
吴妈像在说无意间看见一个孩子的滑稽动作一样，实际在她的心里，那人有时也确实如同一个孩子，执拗起来显得笨拙纯真，让她没有办法，哭笑不得。
“我自己自然也是有变化的，结婚前不好意思和他说太多话，也是和他一样。不过最大的变化是，结婚前我没那么稀罕他，就觉得那个时候，反正父母之命，得听他们的安排，他们肯定都愿意我过得好，会给我看一个好人家，我一看这人，话也太少了，我不好意思和他说话说得都比他多，你说要是真结了婚，那我得多闷？”
吴妈又大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愈发紧凑，堆积成一道深深的沟壑。
此刻的吴妈是真的开心的，发自内心的快乐。
大概是太久没有这样看吴妈笑过，费城觉得此刻的吴妈，是这些天来笑得最快乐的一次。
这就是信子啊，在你不经意的时候，让你轻松地快乐起来。
费城和信子都跟着吴妈笑起来。
信子的眼睛本来就不大，现在更是眯成了一弯浅浅的月牙。
从那里，清清亮亮地洒出一束光，照进费城的心中。
有一道声音告诉他，珍惜这个女孩。
“那这不刚好凑一起了吗，你俩都是话唠，你可不闷了。”
信子和吴妈相处熟了，两个人更多以朋友交谈，信子此刻小小地放肆一下，以朋友的角度和吴妈说。
“是啊，还好两个人都是话多，后来他也说：‘你以前不是话挺少吗，我那时候还想要是娶了你会不会嫌我烦，干脆换一个得了！’。他就是纸老虎，说出来逗个趣，我一眼就看穿他的心思，我说那你咋没换，你们猜他说什么。”
说到这里，吴妈卖了个小小的关子，这是她几十年来一直在心中欢喜的事，与人互动，会放大这种欣喜。
“他是不是说因为你太好看了舍不得换？”
信子笑着说。
费城一直缄默，笑容一直保持弧度，梨涡浅浅的挂在嘴角。
“费费，你也猜猜。”
“我猜，是那时候的思想不许人们三心二意？”
费城对吴妈他们那时候思想的认识还停留在很表面的阶段，因为注重过去思想被赋予保守的标签，费城忽略了那时候的少年亦有现在的情怀。
“他说啊，他的心里已经装了我，没有别人的位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