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济村,临近中午的时候,村口土路上“轱辘轱辘”驶来一辆马车。
车头悬挂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顿时将村口的大人小孩吸引住了。
念夏撩起车窗的帘子看着熟悉的村口,陌生的人群,眼眶一阵发红。
九岁那年,父母先后病逝,留下她和弟弟委托给叔叔照顾。
婶娘借口家境困难,自己家孩子还要养活呢,商量着卖掉他们姐弟中的一个。
她主动提出卖掉自己,她记得她娘临死之前死死抓住她的手,要她一定要照顾好弟弟,要弟弟继承孟家的香火。
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她先是以一两银子的身价卖给一户姓钱的地主家做粗实丫头,打骂不断的两年后,她又被转卖给了牙婆。
几番辗转,十二岁那年,她被卖进了钟府。
在被梅姨娘狠狠磋磨了两年后,她与傻少爷相遇而结缘。
跟着傻少爷之后,那颗漂泊无依的心才算是真正有了跟脚。
从被卖出的那一天起,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还能够回来。
回到这个生养自己的熟悉的小山村,而且是以这种方式回来。
她隔着窗帘看见人们羡慕的目光,和卑微怯怯的神情,亦如之前的自己。
她一阵恍惚,想起弟弟的模样。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希望带回来的人参能管用。
想起临走少爷和奶娘的嘱托,她心里暖烘烘的。
如果真的不行,这次就把弟弟接走,他已经十一岁了,可以给少爷当个小书童。
离家之时,她九岁,弟弟五岁。
六年过去了,他的个子应该长高了吧?
不知道还能认出我这个姐姐不能?
六年的时间,人事变迁,山腰里的桃花谢了又开,世事苍茫。
她从小的玩伴,和她一起上山下河的玩伴只怕早已嫁做人妇,起早贪黑,年复一年,重复着祖辈的生活。
她一时心头很多感慨,却被窗外一声呼唤惊醒。
“可是孟家的…招娣?丫头是你吗?”
路旁一个挎着竹篮,头上包着灰布的妇人眸子闪烁,冲着马车里的念夏,一脸又惊又疑的问道。
念夏睁大了眼睛,认真的上下打量她一下,试探着问道:
“您是…柳二婶?”
“哎~是我是我…你真的是招娣?”
柳二婶惊喜的一拍大腿,跟着马车追了两步,犹自不能相信的看着马车里衣着精致华贵,头上插银簪的女孩。
她实在不敢将眼前这个坐着高大马车,衣着装扮比地主家女儿还要精致的女孩和记忆里那个灰头土脸,光着黑乎乎脚丫的小女孩相提并论。
可她那圆乎乎的脸蛋,眉间的黑痣,无不提醒着她,这就是孟家的包子脸丫头招娣,这个和女儿从小混玩在一起的招娣。
“吁…”
木根听见她们的对话,急忙勒住缰绳,将马车的速度降下来,慢慢走。
“是我,柳二婶,我是招娣。”
念夏手把窗棂,探出脑袋,冲着柳二婶亲切的笑道。
她刚才差点都没有认出来,毕竟六年过去了,又特别是常年劳作的乡下,人老的就特别快。
眼前的妇人头发枯黄干瘦,佝偻着腰,黑瘦的脸庞上皱纹纵横交错。
哪里还是昔日那个嗓门洪大,叱咤乡邻的柳二婶。
“呀!真是招娣?你们快来,是孟家的招娣回来了…”
这一声炸雷般的大喊,一下子将念夏拉回到那段天真烂漫,年少无知的岁月。
这才是有着雷公婆称号的柳二婶。
四周围观不敢近前的大人小孩和妇女听后,顿时又惊又喜的围拢过来。
“真是招娣呀!孟家的丫头…”
“可不是,这圆脸盘子,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这是发了?居然能坐起马车了…”
“可不是,你没听她婶娘说吗,这丫头现在是在钟府做事。”
众人七嘴八舌跟着马车议论起来。
“诸位,叔叔婶婶,哥哥姐姐,招娣这次回来急着回家看我弟弟,就不下车给大家行礼了,请赎招娣失礼。”
念夏在车上侧着身体,冲着窗外好奇的村人歉意道。
“咦,不失礼不失礼,嘿!这丫头…”
众人急忙摆手,一个一个饱经风霜的脸上都堆满了笑容。
“这丫头不亏是在书香门第的钟府做事,瞧,多懂礼呀!”
“唉,不知道钟府还要人不?我们家二丫年纪正合适…”
念夏抿嘴浅笑听着车外的议论声,抬眸瞥见柳二婶挎着的竹篮里面放着碎布条和剪刀,显见得是出门给人家做缝补浆洗活。
“柳二婶,你坐上来,我还想问问你,我如花姐现在怎么样了?”
“她…唉?”
柳二婶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了,眨眼间就显出一脸凄苦之色,叹了一口气不好意思的说道:
“婶身上脏,就不坐了,招娣,你这次回来呆几天呀?婶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呃,也呆不了多久,顶多一天,婶,你有话就跟我说…”
念夏手抓窗帘,探着身体冲柳二婶神情凝重的说道。
她和如花关系较好,如同亲姐妹一般,小时候没少在柳二婶家蹭饭。因此,念夏对柳二婶很有感情。
“不在这一会,你先回去看看你弟弟,我听说他病的挺厉害的….”
柳二婶抬手一抹耳边的枯发,不好意思的说道。
……
“大哥,这煎饼真特娘的好吃,连吃三天我都不腻。”
厢房里,早先和钟子铭动手的年轻人狼吞虎咽的吞掉手里的半截煎饼,舔着手指叫道。
靠在床头上的中年人看着手里的半截煎饼,眯起眼睛,笑了笑。
“老二,老三,他们联系上了吗?”
“嗯,联系上了,山上的弟兄都叫嚷着杀进江宁城,将大哥您救回去…”
年轻人警惕的扫了一眼身后的房门,压低声音说道。
“我让你打听的事打听的怎么样了?”
中年人拿手一指正房堂屋的方向,眉宇凝重的问道。
他作为习武人,耳聪目明,这几日就觉得这户人家不寻常。
原以为只是一户普普通通的人家,没想到那个衣着简朴,样貌寻常的少年郎居然是一名少爷。
而且还是一名哑巴。
这院子七个人,六个人都是下人,都是伺候这哑巴少爷的。
他对着哑巴少爷的身份产生了好奇,堂堂一个少爷怎么会住这种地方?
这少年早起必在院子打拳,打拳之后就有一个丫头给他端药喝。
那药离着老远就闻着气味古怪,不用尝就知道难喝的紧。
可这哑巴少爷每次眉头不皱一下,一口气喝干。
自律,坚毅,沉稳,身手不凡,这就是哑巴少爷给他的第一印象。
“打听清楚了,嘿!这哑巴的身份,大哥你猜都猜不到,他居然就是钟府的傻子少爷,如今被赶出府了,流落在此。”
年轻人啧了一声,眸子闪烁着光芒,兴奋的说道。
“嘶!原来是他.....难怪了..可惜了...那苏氏就是个蠢货....”
中年人叹息一番,眸子沉沉,皱眉不语。
“大哥...你?“
年轻人诧异的抬眸看着他。
中年人摆摆手,将余下的半截煎饼扔给他。
年轻人接过煎饼,也不顾中年人吃剩下的,大口吃起来。
“没想到,这也算缘分...”
中年人心里生气一股奇异的感觉,当年他病倒路途被太夫人所救,曾言但又所求,必赴汤蹈火以报。
后来,苏家大小姐远嫁江宁,他暗中一路护送到此。
最初几年合作的还是很愉快的,他负责给钟家的商队提供通路。
可惜钟家后来嫌弃他是土匪出身,渐渐断了合作。
没想到,这一次自己居然被太夫人的亲外孙所救。
这其中的缘法,岂是奇妙所能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