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咋还不醒?这小子都睡一天了?”路曾华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一会儿削个苹果一会儿剁个梨。
程呈的水刚烧开,这次走得匆忙也没带保温杯,只能给自己用纸杯倒点热水凑合喝,听到路曾华的话啧了一声说道:“你管这种情况称之为睡觉?他是被烧晕了好吗?我说你不会带孩子就把他送到九院成不成?你也省事,正好我们提审也方便点。”
程呈本来就是随口一说,谁知道路曾华一听这话立刻炸毛,“他怎么了就要被送到九院!呈儿,我跟他住了这么久,这孩子就是有点交流障碍,没有什么严重的精神病,九院什么地方,他呆不了。”说完可能也觉得自己的话说得有点重了,又补充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觉得你们还是别插手沈言的事了,他的情况我已经差不多了解了,我会自己调查。”
他不说后半段还好,这后半段一说程呈就更生气了,“路曾华你有病了吧!你最近是怎么了,脑子年久失修转不动了是吗?!你能不能清醒点,别说你现在连个警员都不是,就算你还在职你都没权利一个人行动。我们谁都能猜到这个案子到底有多复杂,就往最坏的方向去猜,沈言有可能就已经背上四条人命了。”
路曾华刚想说话就直接被程呈打断,“你不用再跟我说别的,我刚刚说的你肯定都想到过,从127案子开始你就在整理关于沈言的资料,包括林思和吴复征的背景你都在背着我们私自调查,老路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但是我还是想跟你说,你已经毕业这么多年了,应该学着适应这个社会了,当警察的没办法做到每个案件都完美,尽到职责就好了。”
路曾华听到他的话本来想要反驳但当程呈终于说完最后一句的时候他却沉默下来,静静的坐在椅子上,尽到职责?
他抓了傅国庄是尽到了职责,他是毒枭,大规模的制毒贩毒,他在黑网购买军火,手下还做着人口买卖的生意,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所以他正义的逮捕了他,没收了他的财产,傅国庄的手下树倒猢狲散,四处逃窜,可傅国庄自己却完全没有抵抗,那天许渊冲进他的房间的时候,楼上明显是有一位狙击手的,因为那狙击枪的红点正对着许渊的眉心。
最后还是傅国庄打破了僵局,他叫住了楼上要开枪的人,说他已经准备好这一天了,他说他不后悔无论是贩毒还是自首。
那天路曾华才真正的陷入了迷茫困惑,他开始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傅国庄从被别人鄙视,连女儿都养不起的底层人到花大价钱做慈善,被人尊重的首富,他是个什么人?他是个触碰了法律的可怜人?还是个没有出路的父亲?
怀里的哨子又开始灼烧起来,他当初是连一个小礼物都没办法承担的父亲啊,作为女儿的靠山,他不得不把自己堆砌起来,即使没办法呼吸,即使千疮百孔,即使要面对惩罚,都必须饮鸩止渴,甘之若饴。
路曾华又想起那天在医院遇到傅淼,那时候他知道傅淼要做什么,他看到了傅淼手里的注射器。他与傅淼共事这么多年,就算傅淼一次次的展示出她与众不同的专业技能和天才般的推理能力,但在路曾华眼中她依然是那个刚来的时候表面装作知性大方,实则高傲自负的女生。
他从来没有想到傅淼会有动杀心的那一天,他当时让张铭向傅淼透露老黑在中心医院的时候只是想引出傅国庄的人,他没想到来得居然就是傅淼。
他看到傅淼进来的时候直接愣在原地,直到傅淼已经拔掉那人的输液器他才回过神来,那时他居然庆幸自己是单独行动,这样还能帮傅淼一把。当然,他也确实把傅淼放了,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但他已经触碰了自己的底线,他已经再也拿不起这张警官证,穿不上这身警服了。
他翘了几天班,回到了警校,看到那些笑得没心没肺的学生,大声的谈论着以后成为警察的日子,把自己的梦都喊出来,每一个字都透着紧张和兴奋,这不就是以前的他吗?做着那些非黑即白的梦。
他搭了最后一班长途车,回了家,但刚走到小区门口就停下了,这个小区他从大学毕业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这里他太熟悉了,小学时候的自己,高中时的自己,大学时的自己都从这里走过,他们愚昧无知,没心没肺,但他们都可以走在这里,唯有自己不配。他们都有目标有方向,只有自己没有。
想到这儿他悻悻转身,找了一家最近的宾馆住了一宿,第二天天还没亮就搭车回去打算递上辞呈。
没想到刚回家想补上一觉就被许渊和程呈叫醒,对着他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具体说得什么路曾华一句也记不清了,他的脑子晕的厉害,只能听明白程呈是在说他没出息,而许渊只是叹气。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反正所有人都认为他没出息,自己真的没出息也算他们慧眼了吧。
递完辞呈,老赵没有像他预期般的果断同意,只是给他简单的办个停职,不过这样也不错。
出了门,遇到那个小姑娘,叫什么来着?长得还挺可爱的,说是沈言邻居家的妹妹,但路曾华一直觉得这小女孩有点古怪,好像总是受伤,但他管的事已经够多了,也不打算再问。
这小姑娘说要他去跟沈言一起住,在路曾华看来这就是让他去给沈言当保姆,本来是想拒绝的,但也不知道是不是一时脑抽,他居然想到了严皓那半死不活躺在床上却死活不肯说出伤他的那个人的样子。
不得不说这个沈言实在是太精彩了,精彩到严皓傅淼,以及最近所有的事都能跟他多多少少的扯上关系。
也记不清具体是为了什么,他最后还是答应了那小姑娘去给沈言当保姆,起初他确实是有些想要调查沈言的想法,但当他和沈言相处得越来越久,他能明显的感受到沈言对他的倚靠越来越严重,可能沈言只是个被世界遗弃想要找到家人的孩子吧。
“哥,”听到床上的沈言沙哑的喊了一声,路曾华立刻清醒过来,从椅子上站起来看向他。
沈言的眼睛微微睁着,似乎没有力气全部睁开,脸上还带着些发烧才会出现的红晕,却比他平时那种惨白的样子要带些人气。
“怎么样,喝不喝水?”虽然路曾华这辈子没怎么照顾过人,但也见过那些护士护理病人的时候,问完也不等沈言回话,直接就跑去倒水。
程呈就坐在水壶边,也没有帮他的意思,面无表情地用腿在地上一蹬,带着椅子滑远了,意思十分明显,“你们爱干什么干什么,莫挨老子。”
虽然对程呈这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充满鄙视,但路曾华也没空跟他打岔,拿起纸杯倒了杯热水,这才发现这水刚烧好,还烫的很,只能又拿了个纸杯来回倒着,让它凉得快些。
沈言就躺在床上看着他,觉得头还是晕得很,眼睛又慢慢闭上,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