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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梦幻的星星

(一)塞纳河畔的少年

十岁的我独自一个人徘徊在寂静的塞纳河畔,指尖的灼痛还未褪去,但为了抓紧享受我这难得的自由,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冬天的巴黎还是一如既往的浪漫,冬阳照在沉碧的塞纳河上,有些潋滟。我靠在大理石栏杆上,眺望着这个城市的skyline,大脑渐渐放空。

来巴黎一个多月,居然连公寓不到百米的塞纳河都没有逛过,不要说什么卢浮宫,香榭大道了。

我仰着头,吸了口巴黎特有的带有甜面包香味的空气,闭上眼睛享受日光,心里还有些闷闷的,张口大喊了一句:“我好累啊!不想在弹琴了!”

随之而来的是一片鸽子的惊飞声。

我喊得有那么响吗?

“Mon mannequin a volé(我的模特飞了)。”远处传来一句嘟囔的法语,凭我粗劣的法语水平,我能听得出这是一句抱怨。

我转身,看到一个亚洲小男孩托头趴在长石凳上,手中的炭笔和未完成的画稿让我确定他在写生。

看这样子,我的一句话似乎是将一件绝世巨作扼杀在了摇篮里。但我好像还占些便宜,看到了来法一个多月的第一张亚洲面孔,心中油然升起些许亲切。

终于不是独在异乡为异客了。

我走到他身边,悄悄蹲下,问道:“你是中国人吗?”

他猛然站起,抱着他的素描本退后了几步和我保持安全距离,然后怯怯地看着我,良久微微点了点头。

以一个十岁小女孩的审美,我觉得他长得很美,左眼下有颗泪痣,鼻子又尖又挺,很像《哆啦A梦》里小夫的鼻子,理着乖乖的西瓜头,穿着深蓝色的羽绒服,手里紧紧攥着一只炭笔,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我朝他一笑,拿出十岁小孩子的自来熟,问他:“你在写生?”

他涩涩地点了一下头。

“可以给我看看吗?”我话虽说得委婉,但手已经伸出去了,看在当时我年仅十岁,姑且原谅了吧。

他直直地盯着我,手指一直来回摩挲着素描纸的边缘。

我看到那张朝向我的画稿,是一个动漫人物,好像叫悟空来着,画得挺传神。

“你画得真好!”我真是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

他的脸居然噌的一下就红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画。

这还需要确认吗?

“我打扰你了?”终于十岁的我意识到了气氛的尴尬,于是又加了把火。

他连忙摇了摇头,却不说话。

半晌,才轻轻地吐了几个字:“可你把我的模特儿赶跑了。”

浓浓的京腔,很像《家有儿女》里小雨的声音。

“哦,那介意我做你的模特吗?”我坐到了石凳上,理了理自己的围巾。

他又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木木地翻了页,坐在地上开始动笔。

由于那是本人第一次做模特,我一动也不敢动,顺着视线勉强开始欣赏风景。

远处的天很蓝,略略飘着几朵云,有些悠闲。桥下传来清新的竖琴声,好像神女在撩拨水晶珠帘,这可比笨重的钢琴键发出的声音悦耳多了。空气中漫着附近烘焙屋散发出来的香味,浓郁的奶香,让我感觉在云里面跳舞。

这丰富的想象,可见现实是多么无聊,当一尊雕像是多么无聊啊!我可真佩服老贝尔曼。

视线下移,我看到认真作画的男孩,肩上停着一只鸽子,正乖乖地瞧着他作画,时不时发出咕咕的叫声,好像是称赞呢!

我瞟了一眼手表,天啊!快十二点了!我慌了神,倏地站起来,对他说道:“喂!我要走了!对不起!”

“可我还没画完!”他弱弱地说了一句。

想到钢琴老师凶神恶煞的样子,我打了个激灵,连忙跟他道歉:“那个,对不起!我要回家了!明天我还会来的!”然后一甩围巾,撒开腿就准备冲刺。

“你叫什么名字?”他忽然大声问了一句。

我转头朝他笑了笑,“我叫谢安吉,回见啊少年!”我转过身,挥了挥手,全力冲回了公寓。

这样子,到很像一个人,十二点钟的灰姑娘。

(二)外星来的小王子

那天回到公寓,果不其然被骂了,老师还顺便又送了两个小时我和钢琴亲密接触的机会,真是加量不加价。

如今想来却也理解老师的做法,彼时我离钢琴大赛不过半月时间,但我的演奏还是不尽人意,老师对我的期望很大,所以对我严厉一些也是应该。

我记得那天晚上真的是身心俱疲,你能想象一个十岁的小女孩一边流泪一边弹了两个小时钢琴的画面吗?躺到床上的时候,真的崩溃了,什么思乡,思人,思妈妈炒的包心菜就都出来了……心里十分坚定地告诉自己,等比完赛,宝宝不干了!

支持我睡着的,是明天可以去找那个小男孩玩,十岁的小孩子,总是希望有个伴的。

第二天一早,我难得很自觉地上琴练习,并且提前结束了上午的练习,得到老师的同意后,第一时间冲去了塞纳河畔。

桥上的长石凳上有他,抱着他的画稿,低头玩着一枚硬币。

我小跑过去,准备吓他一下:“嘿!你好呀!”我捂着嘴,咯咯地笑着。

他从石凳上跳了起来转过身把画递给了我,然后又低头去玩硬币。

我亲眼看见,那枚法郎在他的手上消失了!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我以为这种只会在西游记里看到了,就像孙悟空在车迟国把关进衣橱里的唐僧变没一样。

“喂!你会魔法吗?好厉害啊!”我惊呼。

他抬头,摇摇头,说:“这只是魔术而已。”

我只知道好酷!

然后我才去欣赏手里的画,“很像诶!”我把画像拎到自己的脸边对比,“不过好像她更好看一点,因为她会笑。”我指指画里的人。

昨天我当模特的时候并没有心情去保持微笑,他的想象很不错,我想我应该以后要多笑一点。

“谢谢。”他轻轻地说了一句。

“那个,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我把画还给他,突然想起一件大事。

“王一凡。”

“我十岁了,你呢?你是哥哥还是弟弟啊?”

“我十二岁。”

小孩子之间的社交,在互报家门之后就该开始相谈甚欢了。

我们并肩坐在河边的石凳上,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交流。

从那时起,我就知道王一凡,是一个很特别的小男孩。

他喜欢魔术。

他喜欢吃巧克力。

他喜欢看七龙珠。

他喜欢一个人在房间里想象两个小人打架。

他害怕和陌生人交谈。

他害怕独自一个人去面包店买法棍。

他害怕成为社区里唯一的亚洲人。

他害怕爸爸逼他说在法国根本用不上的中文。

他害怕格格不入。

我想他一定是个外星来的小王子,到地球历劫来了。

王一凡,成了我留法的两个月时光里,除了黑白琴键外唯一的色彩。

(三)好久不见,小王子

回国后,我就和小王子失联了。

王一凡成了我对浪漫之都的记忆中,一抹浪漫的风景,随着时间的推移,印象渐渐模糊,留在底心的,便只有那日冬阳下,趴在白色长石凳上作画的墨衣少年,但他从未抬头。

初三的那个暑假,爸爸要去张家界拜访一位老先生,我顺便去感受一下什么叫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那应该是我第一次爬山,背着登山包,带着遮阳帽,穿着冲锋衣,抓着单反,一路兴冲冲的,到处按快门。

好像有点元气啊!

然后我第一感受了什么叫恐高。踏上玻璃栈道的第一步,脚就不听使唤地软了,我秉持着该放弃时就放弃的方针,乖乖留在入口等爸妈。

我靠在栏杆上,拿着单反四处拍照,突然,视野里走进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我放下单反,脱口而出喊了一句:“王一凡!”

人群中,有个少年停下了脚步,寻声回头,果然是他。

好久不见,小王子。

这回他好像真的下凡了。

他剃了寸头,穿着宽大白色汗衫,黑了一点。

他带着意外的眼神朝我这边看过来,确认道:“谢安吉?”

他变声了,好好听。

我冲过去,朝他灿烂一笑,问候道:“好巧啊!你也来旅游?”

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淡淡笑着说:“嗯,算是吧。我来我姥爷家住几天,他就住在山脚,我无聊就上山来玩玩。”

他的话变多了哟!

我被一个游客撞了一下,他拉了我一把,又指向旁边的小卖部,说:“请你吃冰棍,我尽尽地主之谊。”

我坐在一旁的石头上,翻着单反里的照片,接过他递来的一个剥了纸的小布丁。

翻着翻着,发现王一凡居然早就入了镜,拍得还不错,我惊喜道:“Hey!一凡,你被我拍进去了!”

我拿给他看,有些沾沾自喜,“还不错吧,有没有点道骨仙风的样子?”

“还不错。”他夸我了。

一凡很认真地在看我拍的东西,我侧头看着他,他吃着雪糕,喉结有规律地运动着,睫毛好长,像只扑闪扑闪的蝴蝶。

忽然,他笑着转头,“这是你吗?”他笑着。

一时间四目相接。

扑通,扑通,扑通。

FLIPPED!

我接过单反一看,天啊!是我生日会时的丑照!我讪讪一笑,举起单反,继续采风。

当然是为了缓解尴尬啊!

“一凡,你说我们是不是很有缘?”

“怎么说?”

“你姓王,我姓谢。在魏晋时期,我们两家可是世交哦!还是邻居呢!我们两家一起住在金陵的乌衣巷里,两家的燕子也会互相串门的!有句诗是这样讲的‘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这叫做前缘。世界这么大,独独在巴黎我就遇见了你,这叫...运气好!”

“虽然我不太了解中国历史,但好像很有趣。”

“你还在玩魔术吗?有没有功力大增?”

他笑了一下,伸手在我耳朵边抓出了一枚硬币,我刚想去拿来看,他却把硬币藏进了拳头里,让我猜。

我摇摇头,让他把两只手都张开,果然没有。

他促狭地笑了笑,让我握拳,朝它吹了口气,我摊开一看,那枚硬币安安静静地躺在我的手心里。

他一脸惊讶地看着我,复而一笑,说:“One dollar for you.”浓浓的法式口音,倒是生生让我听出些梦幻来。

“怎么不是法郎了?”我仔细端详着手里的这枚美元,居然还是市面上早就不流通的那种。

他摸了摸头,有些无奈,解释道:“今天口袋里只有dollar和菊花了,我想人民币你应该不缺吧!”

换到今天,我一定会十分肯定地说老板我缺。

“Merci(谢谢)!”我朝他微笑,然后去背包里找纸笔,用我最快的速度写下了我所有的联系方式,什么地址,电话号码,QQ号,MSN,邮箱......

这样就不可能失联咯!

他接过纸,有些意外,无奈地看了我一眼,有些忍俊不禁地说:“我又不查户口,你写这么多干嘛?”

我叉腰理直气壮道:“这样就不会联系不到你了!除非你不想!”我做了个威胁的眼神。

他点了点头,把纸折好塞进了汗衫的口袋里,嗯,是心脏的位置。

“你搬去香港了?”他又问。

“对啊,那天买的机票都是去香港的!我现在的粤语不赖了哦!”我对自己竖了竖大拇指,“改天我唱粤语歌给你听啊!”

他抬头看了看天,叹了口气,说:“人们说最久的日子是改天,”然后看向我,又说:“我看今天天气不错......”

打住!

“想听什么歌?”

“我不听粤语歌,随你吧。”

不知道我的脑子当时就短路了,能哼出的旋律只有Beyond乐队的《喜欢你》,不管了,反正他没听过,牛皮都吹出去了,总要把坑填完啊!

“细雨带风湿透黄昏的街道,抹去雨水双眼无故的仰望......”我唱得倒是还在调上,nice!

紧接着这时,王大哥在旁边抢答,弱弱地说了一句:“这首歌好像叫《喜欢你》吧。”

妈呀!那时候叫一个尴尬啊!这是母亲亲切的呼唤拯救了我,我抓起背包就溜。

“回见啊!”

(四)旧时王谢堂前燕

都说来张家界我是顺便来旅游的,那正事是爸爸要来拜访一位国画大师——黄老先生,此前辈工花鸟山水,亦工行书,爸爸想在画廊里展出他的作品。

清晨,山脚的雾还没散,谢先生就带着他的太太和女儿去寻隐者。

原来这就是云深不知处。

一处竹林边落着一间小平房,似乎与周围的绿色融为一体,院围竖着些散漫的篱笆,上面绕着惬意的葡萄藤。

爸爸在小柴扉前恭敬地唤了句:“请问黄老在吗?”

他的声音荡了老远。

许久,里面负手走出了一位戴着黑色方框眼镜的老人,穿着似曾相识的白汗衫,驼色的麻质中裤,趿拉着皮拖鞋,行动中自有一副闲然自若的气质,有点像后来迪士尼电影《飞屋环游记》里的那个老爷爷。

“你是?”老先生问了一句。

“我是谢俊生,香港开画廊的,之前和您联系过的,今日特来拜访。”爸爸礼貌地向老先生做了个古礼。

老先生扶了扶眼镜,打量我们三人一番,又问:“来旅游?”

“也是借此机会,带孩子来感受一下山水气韵。”爸爸谦言。

“邬楼庄同你是什么渊源?”老先生说了我外公的名字。

“哦,邬老是谢某泰山。”

哇,果然老艺术家的名头很灵光啊!老先生这就请我们进去了。

“我与邬老是故交,替我向他问好。”老先生说着将我们引进了客厅。

黄花梨书桌上,一个少年低头练着书法,我瞟了一眼宣纸上的内容,似乎是刘禹锡的《乌衣巷》,但瞧这生疏的握笔姿势,这狂放不羁的字迹,这晕开的大朵墨痕,估计是个初学者。再看这人这平头,这泪痣,这尖鼻子,莫非......

只听见一旁泡茶的黄老叹了口气,说:“王一凡,你连老祖宗留下来的汉字都写不好,真是丢咱们中国人的脸啊!罢了,你带这位妹妹出去玩玩吧!”

只见一凡搁笔抬头,脸上挂着我意料之中的意外。

我和他坐在门前的石板上,望着周围的雾渐渐散去,体会着晨光熹微的意境。

这次是他先开口。

“我昨天问姥爷了,他说我们家好像真的和你昨天说的那个王家有点关系。琅琊在哪里?”

“山东,就是湖南一直往东走就到了。”我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就欺负他是法国华裔。

“那你呢?”

“什么?”

“你和谢家有关系吗?”

“和谢安有两个字一样算一算!”我朝他笑得很开心,真是佩服我的机智。

他点了点头,一直玩着手上的蓝色皮筋。

“这是什么?你好像很喜欢蓝色。”我有些好奇。

“这是悟空的皮筋,”他摘下几根给我,“我很喜欢《七龙珠》。”

我知道。

“超级赛亚人!”我做了个动作。

他点点头,从袋子里摸出了三枚铜钱,小心翼翼地摆在自己的手心。

康熙通宝,雍正通宝,乾隆通宝,一共三枚。

“我可把康乾盛世送给你了。”

我接过,铜钱还是热的,有他的体温。

我从包里拿出刚洗的相片,把有他的那种给他。

“呐!礼尚往来。”

(五)一凡同学,你真的很慢热

很快日子又变得平常,一凡回了法国,成了巴黎的浪漫;我回了香港,成了尖沙咀的一抹夜色。

我和一凡,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网友,定期发邮件,互相分享彼此的快乐。

例如:

我:今天看了《查理和巧克力工厂》,德普的演技很好,而且里面都是你喜欢的巧克力。

他:我也看了,很喜欢那个巧克力瀑布。

我:我考上伯克利了!

他:恭喜你,正好我也要去加州当交换生。

09年的时候,一凡来了中国交换,去了北大光华管理学院,他在巴黎高等商学院学的是金融管理。

他生日那天,我送了他一个大惊喜!

前天晚上,我和他通了个电话,进行了一波预告:“Hi!小王子,祝你生日快乐啊!明天我要给你一个big surprise!”

“好啊,别把我吓死就好。”他在电话那头轻笑。

我躺在北京酒店的大床上滚了一圈,捂着嘴笑,心里好像已经尝到了明天的甜。

外星来的小王子,我好喜欢你。

我可能低估了我的抗寒能力,北京的三月还有些余冷,于是一凡同学下楼的时候,他看到的是一只瑟瑟发抖的蓝色油漆桶。

蓝色是他最喜欢的颜色。

一凡就穿得暖和多了,厚厚的蓝色羽绒服,还戴着围巾。头发已经从板寸长成了刺刺头,胡子也没剃,手里还搓着暖宝宝。

他怕冷。

我笑着朝他挥手:“Hi!好久不见啊!一凡同学。”我又给了他个灿烂的笑脸,就像他小时候画的我那样。

“不冷?”他取下自己的围巾裹到我头上。

我摇摇头说:“嘿嘿!可能是我的冷敏小体不太好吧!一凡,我还没吃早饭呢!”

“走,我带你去吃护国寺小吃。”

他端了两碗茶汤向我走来,我吃完最后一口驴打滚,准备开始第二轮战斗。

我正要用勺子去将茶汤搅拌均匀,却被他拦住,拿过我的勺子用正确的方式给我舀了一勺递给我,然后解释道:“茶汤不能拌的,这样吃更香。”

我赶紧试了试,欸哟,还不错哦!

“你来北京不久,吃东西到成行家了!”我揶揄。

“When in Rome do as Romance do.(入乡随俗)”他吃着,微笑着答我,“我五岁才去巴黎,在那之前我都住在北京,记得小时候我妈常带我来这里吃。记忆会淡,味道只会越来越深刻。”他抬头环顾了四周,有些感慨。

“记得小时候看冯骥才的《俗世奇人》的时候,印象最深的是那篇《好嘴杨巴》,一直不记得杨巴的嘴有多好,就惦记着茶汤。这是我第一次吃茶汤,谢谢你让我梦想成真。”我笑眯眯地看着他。

吃得心满意足,全身暖烘烘地走出小吃店,我问他今天有没有课,他说下午有,所以上午可以听候我的差遣。

“陪我去趟故宫吧!我还没去过呢!”我一下安排了上午的行程。

时间还挺早,故宫里还没有人海,我们坐在御花园的一条长廊边,阳光透过周遭的树叶的碎隙射到我们脸上,如梦似幻,有些气氛在发酵,我拿出单反,转头定格了这一份微妙。

良久,一凡开口:“你今天要送我什么surprise?”他的声音很轻,很平静。

但这是他表达好奇的方式。

“我算吗?”我半开玩笑地说道。心跳得很快,语调很随意,但我却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一直低着头玩自己的“悟空皮筋”。

空气在这一秒静止了,好像切水果时切到了一个冰冻香蕉。

我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好吧,lady first。

“一凡,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可能是从你送我康乾盛世开始,可能更早,如果你也喜欢我,那我们在一起好吗?”我用了可以媲美华少的语速说完了这段告白,我大口地喘着气,看着一凡的脸渐渐变红。

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

“好啊。”他全程都没有看我,一直扯着自己的皮筋。

我捧过他的脸揉了揉,抱怨道:“一凡同学,你真的很慢热欸!”

“其实你在跟我说中文的时候我一直在脑子里做同声翻译,所有反应很慢。”他伸手抱了抱我,向我解释。

果然是外星来的。

(六)冲吧,造梦师

送他回学校的时候,他在校门口塞了个硬币给我,一枚杜卡特银币。

“一凡,我的小猪银行里都要满了。这是你表达浪漫的方式吗?”我熟练地做着跳硬币的手法。

这可是我专门为他学的。

“Tu ne veux pas?(你不要)”他做了个要收回的动作。

我踮起脚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Mais j 'aime ?a.(但是我喜欢)”看他耳朵慢慢变红,赶紧跑掉。

晚上,他陪我去逛了三里屯,吃得太饱,就开始做window shopping来消食。

“一凡,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我负手走在方砖上跳格子,忽然转头问他。

“你觉得我应该做什么?”他在后面跟着我走。

“你学的金融管理嘛!当然以后去大公司,然后分分钟几百万上下啊!”我很认真地回答。

毕竟他的Alma mater (母校)是巴黎高等商学院啊!培养的都是精英啊!

一凡叹了口气,说:“你也觉得我应该做白领吧……这是我爸为我设定的未来。”

他好像有些失落,不知道为什么我也有些难受。

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当初口口声声说宝宝再也不弹钢琴了,现在还是去了伯克利学音乐,真是造化弄人。

“面具戴久了,也会和血肉相连的吧!爸妈从**着我学钢琴,现在想放也放不下了,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喜不喜欢钢琴。”我好像有些感慨,我就是被设定未来的一个典型例子吧。

“我十岁那年在巴黎的街头,看到一位街头魔术师在我的面前,就在我的面前,把他手里的那枚硬币变没了。”他有些激动,眼睛里有星星。

我想起我十岁那年,看到他把他手里的硬币变没。

“那个时候我真的以为世界上有魔法,存在平行时空,那么我就可以在平行时空里做一个受欢迎的小孩。”他又有些落寞。

“魔术真的改变了我很多,让我找到了自信,让我知道自己也可以很酷。我是被魔术点亮星星的孩子。”

我停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一凡,我也是被你点亮星星的孩子。”

他笑了笑,又说:“你知道大卫·科波菲尔吗?他是我的偶像。”

“那个把自由女神像变走的魔术师?”

“嗯,”他点点头,又说:“My goal is to help people realize their dreams by using magic to tell stories that educate ,move ,and inspire.(我的魔术职责,就是让观众意识到深藏在心底多年的、已经被遗忘了的那个梦想。)”

这是大卫说过的一句话。

“不忘初心。”我若有所思,总结了他的话。

可我没有初心,好惨。

“我想魔术的伟大之处就在这里,让人体会做梦的感觉。”他舒了口气,脸上又重拾了笑意。

“造梦师,just go ahead!我支持你!”我做了个加油的动作。

我想,我该保护好这个有初心的孩子,毕竟那是我没有的东西。

(七)我才不要香榭的落叶

很快,他终于毕业了。同全世界成千上万的毕业生一样,他也面临着就业的困扰。

这次,是他对父亲权威的挑战。

那天深夜,他给我打了电话。

“安吉,我向我爸摊牌了,然后他问了我一句‘梦想有这么重要吗?’我就傻了。”他有些自嘲。

因为父亲的一句话,他开始自我怀疑,开始衡量得失,开始有所顾忌。那个外星来的小王子终于有了烟火气,他眼里的星星快陨落了。

我的心倏地一疼,我想,我该守护他这颗星星。

“如果你认为魔术能让你快乐,那就去干吧!这世界上已经有了许多巴菲特了,但好像还挺缺大卫·科波菲尔的。如果这后果是你能够承担的,那么去做就是了。”我说了我的看法,“无论如何,我都支持你的决定,只要不忘初心。”

“不忘初心。”他跟着我呢喃了一句,他沉默了很久,最后说:“谢谢你安吉,我想我能说服我爸的,如果我真的放弃魔术我想我一辈子不会高兴的。”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魔术的道路。

道阻且长,我想他这个外星来的小王子一个人肯定不行的,所以我推掉了许多演出,陪他辗转欧洲各国拜师。

爱情里呀,总要有一方牺牲多些的,别人笑我太疯癫,我说疯点也好。

我在楼梯上小声推辞着演出,一凡走过来拿起我的手机就告团长我会按时出演。

“Are you crazy?”我过去抢手机,却被他拦住。

“为什么不去?”他抱着胸靠在栏杆上,直直地盯着我,眼里抑着怒气,话说得发沉。

我的喉咙有些发紧,抬手顺了顺头发,摇了摇头,去看客厅的吊灯,故作轻松地说:“浪费时间。”

“胡闹!那你的毕业演奏呢?是不是也要放弃?”,他第一次这么咄咄逼人,“安吉,我不值得你这样做。No sacrifice please!(不要牺牲)”

我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在眼泪流下来之前冲去了房间,然后缩进沙发哭了起来。

一凡推门进来,单膝跪在沙发前,捧起我的脸,替我轻轻拭去泪,然后开口和我道歉。

“对不起,安吉。”

“为什么凶我!”我难过极了,哀怨地望着他,眼泪啪嗒啪嗒掉在沙发上,止也止不住。

“回美国吧,我自己一个人可以的。”

“不要。”我知道我在闹脾气,但只要他再说一句,我就答应他。

“安吉,我爱你,我只希望你好。”

“可是我会想你。”

“我们可以FaceTime的,有空我可以去美国找你,我想看你的毕业演奏。”

是啊,他好像从来没有看过我弹钢琴。

我点了点头,伸手抹了把眼泪。

一凡把我从沙发上抱起来,放到了床上,我眷恋地环着他的腰,他叹了口气,轻轻摸了摸我的头说:“好梦。”

几天后,他亲自送了我去机场,登机前他塞给了我一个盒子,非要我上了飞机才能打开。

还好这东西过了安检,成功让我带上了飞机,不然某人的一片心意就要付之东流了。

盒子里放着一张金黄的法国梧桐叶,上面用花体的法文写着“Aux Champs-Elysees(来自香榭大道)”,一张卡片上画了只傻傻的悟空,说着“Miss you”。

这才想起前几天和他抱怨说来巴黎这么多次,连香榭大道都没去过。

那时候明明他在玩扑克牌啊!

看着这片叶子,我好像能闻到午后香榭大道上温暖的阳光,阳光里的蓝衣青年傻傻地蹲在地上捡落叶,千挑万选找出一片他认为最满意的叶子,送给他心爱的姑娘。

笨蛋!我才不要香榭的落叶。

我只要你。

(八)现在这颗星星属于我了

回美国后,我开始着手准备我的毕业演奏,弹首什么曲子呢?

最终我选择了《致爱丽丝》,十年前,在巴黎,日夜苦练的是这首曲子,这是我音乐生涯开始的印记,用它来作为我的毕业曲目应该很有纪念意义。

毕业演奏那天,一凡来了,坐在我为他留的位置,那个我一转头就能注视到的位置。

聚光灯打下的那一刻,我的心还是没来由地快速跳动了起来,脑子里走马灯似的放映着我学钢琴的这十多年,还好《致爱丽丝》的指法已经被我练成了条件反射。

七岁那年,我被妈妈送去学钢琴,钢琴老师是妈妈的朋友,一位十分严厉的英国老绅士,刚碰琴键的那几天,几乎都是在以泪洗面,钢琴被我哭坏了一台,每次弹错音,手心都会被指挥棒抽得火辣辣地疼,每次练完回家我都和妈妈抗议说不要再学钢琴了,但第二天还是乖乖去了老师那里。

十一岁那年,我在香港看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演奏会,我看到一位金发碧眼的红衣女郎坐在三角钢琴前气定神闲地弹奏着,梦幻的光打在她身上,那一刻她真的很像缪斯女神,我的心有些澎湃的感情。

我问妈妈为什么那上面没有中国人,妈妈没有回答。

我想我有一天应该可以坐在那个位置。

十八岁那年,我收到了香港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但我选择了去考伯克利音乐学院,去一个我从来没有去过的国家,背井离乡。

十九岁,我在维也纳金色大厅里,坐在钢琴前,以一位中国人的身份向世界演奏《梁祝》,虽然比不上巫漪丽先生的水平,但我自己已经很满意了。

现在我在母校,向我的老师,我的父母,我的爱人,交付着我学钢琴十余年的毕业答卷。

原来,星星早就被我点亮了。

后来的三年,一凡受以为综艺教父的邀请去了台湾发展,做了他的第一季魔幻纪录片,反响热烈,从此走进了大众的视野。

一凡成了人们口中那位“能空手拉出法国面包的魔术师”,那位“能隔空开易拉罐的魔术师”,那位“能使硬币变弯的魔术师”。

他被受邀去春晚,成了春晚上最年轻的魔术师。

可惜,在直播的那晚,他出了事故,亲手毁了他自己花了好几个月不眠不休才研究出来的魔术。

演出结束后,他披着一条黑色的羽绒服,神情落寞地走了出来,然后默默拉开车门,上车。

其实当时所以人都没有及时发现他的问题,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失败了。

他说魔术只有99%失败,没有差一点点的成功。

本来他表演结束,我想带他去吃饺子的,我亲手包的饺子。

“安吉,我失败了。”他有些丧气。

我笑了一下,“不让你吃点憋,你还不是要飞起来了?”我捏了捏他的脸,“你最近是不是太膨胀了?”

然后我让司机开车去了三里屯。

除夕深夜的三里屯,window shopping都很难做,我拉着他走到我当年跳格子的那条步行街。

“你怎么带我来这里了?不困?”一凡有些不解。

“现在先解决你的问题啊!当初在这里,你第一次告诉我你的初心是魔术。今天我带你来call back一下。”我十分认真。

他看了看四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好像真的有些飘了。”他歉疚地笑了。

孺子可教也,我满意地点点头。

“欸,那个明天看到新闻你也别太难过哦!下次加油就好了。”思想教育完毕,开始一波安慰。

他一把抱着我,把头埋进了我的发丝里。“只要你在,一切都会好的。”

弄的我脖子好痒。

“安吉,嫁给我吧。”

嗯?他不是应该要难过一会的吗?

“本来想表演结束就告诉你的,但现在不知道你会不会接受一个失败者。”

“一凡同学,不宜妄自菲薄哦!”

不管怎么样,这颗星星现在在我手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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